轰隆~
一声响雷打在寺院后山某处,狂风急转成瓢泼大雨,雪始终还是没下下来。
曲杰提着两桶给圣佛热水过来的路上还想着,今年的秋日雨下的是太猛了些。
转过回廊,进了绕到了行宫禅院,杉树在狂风狂雨中哗啦啦的响。
他刚一抬头,就看到圣佛一个人**的沾在那树下。
午后的光带着灰败的色泽,穿过杉树枝丫影影斑驳的照在圣佛那身被雨水沾湿的袈裟上,孜青苏弥半袒露臂膀,捻着佛珠,一眨不眨抬头看着枯枝发愣。
这一瞬的画面十分漂亮,雨中圣僧,黄褂打底,红衣半湿,孜青苏弥身上透出与世隔绝淡淡疏离又沉静的气质来。
尽管倾盆大雨,但也将他无可奈何般,雨水大多数打在树尖,就像刻意绕着他走一般,仔细看那袈裟就湿了个皮毛。
曲杰几乎是看神了,第一次感觉到圣佛周身神秘又厚重的神圣之力。
自从圣佛从将军府回来之后就比之前夜夜噩梦变得还要奇怪,噩梦不做了,只是夜里还是偶尔叫着那个名字。
白日沉默念经处理教务杂事,其实贴身伺候的几个人都知道,他其实根本心不在焉。
前些天阿若寺做布施法会,就在阿若寺后山那片草场设的主会场。
所有布施准备都是圣佛、大教司、白朗额宗三人亲自审定的。
谁知那天圣佛居然晨起之后径直去了经堂,把布施法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曲杰着急忙慌将他寻到,圣佛才皱了皱眉问:“邬利戈出事到今日,过了几日了。”
到现在这都过了足足十二天了,圣佛的情况还未见好转,今日一看,情况更甚了。
曲杰不想对圣佛言行有过多猜想,他总觉得圣佛什么都是好的。原本圣佛就是个出格的人,或许又在修什么难懂的佛理大道吧。
站在一旁等了许久,曲杰怕手里的热水冷掉,才大着胆子喊了圣佛一声。
孜青苏弥抬头扫向他,深邃长跳的眼眸,不带责问疑惑,只是不言语。
曲杰抬手示意自己手里的水,便笑着说:“圣佛,水冷了,快进屋子吧,等严施主回来你别寒气入体病倒了。”
孜青苏弥深长的眼眸看向曲杰,这个圆溜溜十分有佛相的小比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会说出些通透的话来。
这原本是个秘密,怎的让他如此就说了出来。
他也不想做贼心虚的,但心中珍藏就这么被戳破,难免有些落不下这个脸面。
转身往行宫门内走,曲杰从小路上转过来,也刚跨脚进门,就听到圣佛开口:
“桌上有本梵文《次第密集》罚你抄写十遍,并注释其意。”
曲杰一听,差点没把手里两桶水给打翻了,他好不容易稳住脚步进了门,一边往浴桶里倒水,一边问:“圣佛,为什么啊,我刚犯了什么错吗?”
孜青苏弥站在不远处,一层层将厚重的湿衣脱掉。
袈裟是细羊毛粘的,被雨浸湿了之后很不好脱下来,他毫无耐心,就叫曲杰过来。
两人扒拉良久,才让佛子脱到只剩一件里衣。
眼也不看人:“惩口舌,再罚你闭口三日,近日来,就不用贴身伺候了,出去吧。”
轰隆~又是一声响雷,越打越远了。
曲杰吓了一跳,手里的热水跟着一跳,扑到他身上。
孜青苏弥不喜欢人近身伺候,曲杰又被罚了闭口,不能问为什么,只能委屈巴巴,把一堆湿透的袈裟往门外抱。
刚一只脚跨出门槛,就被一个急急往门内冲撞进来的小比丘一个肉盾对撞。
两人双双一个后仰倒地,摔了个大屁蹲。
曲杰立马就破了罚,问:“急什么呢,佛子还在洗浴!”
都是相熟的小比丘,那人不理曲杰,起身往行宫门前一跪:
“佛子不好了,西郊寺院被雷劈了,一把大火不知怎么就烧到了旁边的佃农排房里,大教司现在还留在王宫议事不可回,白朗管家也不在寺里,现在佃奴闹起来了!”
“寺院粮仓怎么样?”孜青苏弥已经入水,声音不疾不徐的问道。
“地窖没事,而且前些日子已经将雪域冬日的储备粮都运走大半,地窖只有些应急的储备粮,就是佃奴~”
还未说完,水中人隔着屏风划拉起身,抓过旁边的毛巾胡乱擦干了身体,拿起衣服往身上一套,喊了声:“曲杰,”
曲杰还抱着衣服坐在地上,茫茫转头回应哎一声。
“你拿上我的玉鉴,带着几个铁棒大僧替大教司去一趟,先做现场的调度和安排,减少伤亡,粮仓虽不归王储官家管,火势扑灭以后也要清点,切不可出乱子。”
过来通传的小比丘顿时看向圣佛,眨了眨眼,又看向跟自己一般大,个头还没长过圣佛肩膀的曲杰。
曲杰当然也根本没缓过神来,他呐呐问出一句:“佛,佛子,你说让我去?”
孜青苏弥没再解释:“我会派黑僧盯着,一旦发生意外,也会协助你。”
穿衣穿到一半,转头盯着眼珠子滚圆的曲杰:“若是有佃奴要趁乱跑了的,睁只眼闭只眼放人走,但若要闹事,就不能放任不管。”
曲杰还是没搞明白为什么圣佛一下把这么大个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有些怔楞的嗯了一声,但人还蒙着,坐在地上没动。
孜青苏弥声音低沉浑厚:“做不好这件事拿你是问,若是不愿意去,我换一个人也无妨。”
曲杰屏气凝神一下从地上坐起来,把手里衣服往还跪在屏风前的小比丘手里一放,眼神坚毅的说:“去,我去,我马上就去!”
玉鉴这东西用的时候不多,但贵重到藏的地方只有几个贴身的才知道在那。
曲杰走到圣佛床榻,从床头后面的小暗格子里取出来,那是一方仿官笏形状的玉鉴,十几年前中原赐给孜青苏弥用以彰显身份用的。
巴掌大小的一个玉鉴,曲杰拿了转身就跑,往门外冲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回转头来,向屏风方向又行礼作揖才再次转身。
孜青苏弥挥退所有人,兀自坐在案几上,翻开手边一本书,拿出夹在里面一张被柔的皱巴巴的通缉令。
上面赫然画着严伏南的头像,那画工惟妙惟肖,将人酒窝,薄唇,桃花眼画的是如见真人,令人过目不忘。
他伸手在纸张上轻轻敲了两下~
西郊寺院连着农田和农房,打雷着火之前一刻,贺必尧正在看妹妹贺阿珠耳朵上的伤口。
豁大一个疤,还没完全结痂,丑陋的摆在侧脸上。
“用头发遮起来就好了,以后我们家阿珠就把头发留的长长的,还是个顶漂亮的姑娘。”
贺必尧是个温柔的哥哥,喃喃细语并没有过多压抑的情绪。
贺阿珠也并不在哥哥面前诉苦哭泣,抬手拿头发遮住耳朵,笑了笑说:“漂亮没用的,阿哥,我又不嫁人了。”
贺必尧没多说什么,揉着妹妹头发说:“嗯,跟哥哥一块儿,咱们走出康川这座魔鬼城。”
贺阿珠笑了笑,转身看向刘全和严伏南,依着康川佛国的作揖双手合十说:“全哥,醒哥,谢谢你们救了我。”
严伏南现在出门不方便,城里四处都是画着他头像的通缉悬赏,连乞丐都人手一张当上茅房用品。
所以只能乔装打扮,贴着满下巴的杂毛黄胡子,头发被鹤香染了红,再在脸上贴了黥纹人皮,再把肤色染得黢黑,再看不出是个中原汉子。
他现在跟同样伪装过后的刘全靠在房里的木门上,一边看着兄妹情浓,一边躲着这场大雨过去。
刘全摆着手,“哎哎,我不要假客气啊,若是真要谢,请我逛一回花楼~”
严伏南在旁边把刘全嘴巴一捂,朝贺阿珠说:“别听他那些糟践人的话,救你就是顺手,我们也是自保而已。”
贺必尧拱手:“两位恩情,无以为报,若日后需要,我贺必尧必定以死相报。”
“这话严重了,其实乱世中,更应该惜命。”
严伏南看了看窗外,雨势小了些,趁着外面行人极少,他们也该走了。
“两位不愿意跟我去肃州也无妨,日后有困难,来肃州红名酒肆找我阿醒,有人会来带你找我的。”
而后抱拳告辞,还未开门出去,一声响雷噼啪打在不远处某地,将原本灰暗的农房照亮一瞬。
一瞬过后有刹那的黯淡,而后光线又慢慢变亮了些。
紧接着外头便有人大喊:“不好啦,寺庙着火了!”
刘全和严伏南顿时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西郊寺院的佃奴村,西郊是寺院粮仓,要是烧起来,势必会引来更多人。
再不走就不好溜了,刘全拉了严伏南一把。
可严伏南紧紧蹙眉,没动。
寺田周围还住着不少从不远万里来的佛修,他们都是一群疯狂的朝圣者,见到寺庙被雷引来鬼火便纷纷涌上去救火。
贺必尧让妹妹安心待着,开门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冒着雨又回来了。
贺必尧农家汉的装扮,厚棉褂,长袖衫,短袍布靴。
淋了雨,将那张眉眼刚毅的脸涮的有点发白。
贺必尧紧紧拽着贺阿珠的手,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关上门眼睛提溜的往几人身上看,说到:“外面火势很大,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农田地里。”
随即抬头看向刘全和严伏南:“寺庙失火严重会影响到寺中田产的储存粮,他们会紧急运走一批储存粮到安全的地方,所以会开城门让城外运粮车队进来。”
他眉目一亮:“我和妹妹趁乱逃出去,雨势这么大,康川国大兵一定会松懈,要不要一起走?”
刘全也跟着眼前一亮,拍着腿说:“行啊。”
忽而又一琢磨,摇头“但我还救了个小黥奴在我相好的地儿,我得把他接走。”
刘全说的那个小黥奴,叫莫献。
也就是严伏南在大将军府里听到叫娘哭的稀里哗啦的那个看起来像小秀才的黥奴。
按照刘全打探的消息,这小秀才可是个宝贝。
江南私家纺织商号中,最有钱的当属莫家。他家最受宠的莫家老爷五十高寿老来子失踪大半年,全国悬赏追寻好久不见人影。
没想到被刘全在大将军府里逮到人了,这下抢回来送回去,免不得能拿个黄金万两。
所以这个人对刘全来说万万丢不得。
严伏南点点头:“全哥你去带人过来,我在这儿等着,要是乱起来走散了,你们不用管我直接走,咱们肃州再会。”
刘全也看出来了,这严伏南啊,就是舍不得那和尚的寺院出一点乱子,只能拍拍人肩膀说了句保重就出了门。
严伏南看向贺必尧:“你打算怎么做?”
贺必尧眼神坚定:“背水一战,只需要火势再大一点。”
贺阿珠水灵灵的看向两人,她悄悄看向哥哥挂在墙上的衣服,又看向自己的耳边长发,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