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视

清早出的太阳只给了阿若寺一点点朦胧暗光。

骤雨之后寒潮来的猛,风吹的光头僧全披上了红斗篷来,匆匆都往惩戒堂去。

只有一只圆滚滚的绛红球体,逆行穿过人群从驻寺萨满使住的隔间出来,往后院行宫的方向走。

下早课同行的比丘多桑将他叫住:“嘿,曲杰东珠,你去萨满使哪儿做什么,跟我们去惩戒堂看热闹去呗。”

曲杰拢紧了衣袖,瞪着乌黑的眼睛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圣佛还等着用药,你们这是去看谁的热闹,怎么这么多人去?”

多桑比曲杰年长五岁,从前跟曲杰在一个通铺上睡隔壁,始终把曲杰这个贪吃的小鬼头当弟弟。

就知道曲杰这少根筋的什么都不知道,抬手在他头上一拍:“亏你成天闷头伺候圣佛,连昨晚圣佛下令,让白朗大管事和大教司亲自监训阿丹擅离职守之错,罚了五十道鞭子呢,”

说话的时候伸出手指:“谁不知道这阿丹是大教司的外甥,圣佛这是当众给大教司教训,等于给人下马威呢,这等热闹,我们当然要去看一看的。”

曲杰还真不知道这事,乍一听也懵了,大教司昨日不是还去摆平了西郊佃奴闹事的事情,怎么今日就变脸惩戒身边的人。

当众打大教司的人,和直接打在大教司身上有什么区别?

擅离职守是怎么个罪名?值得大动干戈和大教司到了当众撕破脸的程度?

曲杰捏住手中药盒跟着多桑转身,往人堆里往前挤过去。

到了惩戒堂,四周早已经密密匝匝席地而坐好些喇嘛,此时掌管铁棒喇嘛的主事还没来,这里还闹哄哄的互相说着这事的闲话。

曲杰和多桑刚找了个离惩戒地近的地方要坐下,周围的喇嘛又全站起来,哈着腰对着前堂作揖。

垫着脚凑头一眼就晃见一个背脊佝偻的清癯僧人走在前头。

就算头顶光亮,也能看到冒出的斑驳白发,阿努图成的面容却如以往沉静自若,丝毫不见异样。

身后跟着东、西郊寺院的堪布,白朗额宗穿着粗布白麻的氆氇袍子,红绳在头上裹着长辫,走在最后面。

等人坐在惩戒堂上座后,阿努图成一挥手,便有是个威武高大的铁棒喇嘛将赤着上身的阿丹押了上来。

“额旺阿丹,擅离职守,圣佛罚五十鞭,”十足将严苛无私的一贯形象贯彻到底。

阿丹被反绑在中央高台的大柱子上,行刑的僧人拿着带着倒刺的粗长马鞭对阿丹落下第一鞭之后,横亘凸起的红肿皮肉一下冒出血泡来,淅沥沥的往外渗出。

这场面虽不是第一次看,可没人只当个看客。

在场所有喇嘛窃窃私语,有些念经,有些嬉笑,有些遐想缘由,曲杰和多桑看向大教司,见他不动声色,不动如山。

“孜青苏弥不洁!他不配做我们的圣佛!”

突然,阿丹高高仰着头,露出那张凶悍的黑脸,嘴里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如山崩地裂,震的全场喇嘛一下噤声看向阿丹,而上堂几位除了大教司,其余三位皆是面容疑惑,面面相觑却不知什么意思。

第二鞭还没落下,阿丹再次高声大喊:“孜青苏弥不洁,他私欲浓重早就破戒~”

还未说完,白朗额宗身边的莽僧上去就将人嘴堵起来了。

接着鞭刑继续,场上只有猎猎马鞭挥舞的风声和阿丹疼痛后的哼叫之声。

此时早已经不是先前那般看热闹的劲头了,有人就在曲杰耳边喃喃道:

“我就说惩戒一个阿丹何必要圣佛亲自下令不给大教司面子,难不成真是因为别人撞见了圣佛行不洁之事,才给人个教训?”

“嗯,说的过去,不然圣佛也不会如此反常。”

“圣佛反常的事情也不是这一桩了,半年前在寺院那般疯魔的样子咱们又不是没见过,要我说,阿丹说的十有**是真的。”

“你是说半年前圣佛是为了个女人才发疯?”

“这我可不知道,”那人谨慎看了眼旁边的曲杰,只道,“反正这事的确有蹊跷。”

“圣佛绝不是那种人!他哪里来的女人?”曲杰听不下去,愤懑转头与人对峙,那股刚烈不让之气让人头一次对曲杰这个小不点多了点敬畏之意。

他声音大到引起了白朗额宗的目光,站起身对着曲杰方向嚷了一声:“刑场哄闹,也想挨打吗?”

那几个嘴碎的明白不是多嘴的时候,对着曲杰做了个恭敬的敬礼就往刑场上看去。

曲杰忍不下去,给了多桑一个眼神就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他是圣佛身边的人,一举一动也在所有人眼里,他这一动,身边喇嘛全都齐齐投去目光,曲杰拉低了斗篷袍子,捂着药盒就往外逃。

圣佛不是那样的人!不是,绝对不是!

昨晚上一晚上没睡给大英雄解毒,这样大慈大悲彻夜守着用药的活佛世上还怎么找?

心里笃定的一路念叨着到了圣佛行宫。

想着见到圣佛之后定要告状,让他好好惩治惩治那些嘴碎传谣的人。

可刚推开行宫大门,就听到里间禅房里传来噼啪的碰撞声。

曲杰昨晚就很是苦恼,圣佛这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居然想要亲自照顾这个人。

照顾病人,守夜,喂水喂药,端屎端尿,洗衣换床,这种活儿没一点经验在身上,那不得把整个行宫禅院给弄得天翻地覆?

听听!这不是又把茶壶给撞到地上了?

得不得烫了脚?

曲杰此时也没个顾忌,就在门口敲门,很快圣佛就开门伸出手来就拿药。

孜青苏弥双眼嗔红,这是熬到现在还没睡上一会儿。

药刚递出去,孜青苏弥就急着道:“水撒了,你去再接壶水来。”

曲杰眼睛极快的逡巡一圈,果真煨在火炉上的茶壶落在地上。

又在圣佛绛红袍子上看到一圈湿濡的水痕,就急的鼻头冒汗:“圣佛,你是不是烫着了?”

孜青苏弥摇头,转身往床榻边去:“我没事。”

“那你的脚~”还没说完。

“我说了没事,现在要水,快去。”

曲杰进门提了茶壶出来,顺道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半死不活的白煞一张脸,一整晚了还没救醒过来,大英雄这是不是难了?

打水回来,想告状的心思已经淡了,圣佛一定不会在意那些胡言乱语。想着那些不着边的话,过两天自然会不攻自破的,索性心情也没那么郁闷,心思也放在了大英雄身上。

重新把水壶烧在火炉上,又忙活着准备帮圣佛给大英雄擦擦身子,没想到却被圣佛挥手赶了出去。

曲杰就站在门口,摸着脑袋和良心想,这事儿怎么都不能让圣佛干。

这位英雄不仅救过自己,还是圣佛相熟的人,一定来头不浅。

一来报恩,二来圣佛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三,圣佛怕是做不好这种事的。

这么一拍脑袋想过之后,又在门口急急跟圣佛表明心意。

“圣佛我在寺院帮过曼巴活佛照顾病人,什么传染病,毒症,脓疮都弄过,一定帮你把大英雄养的白白净净的。”

房里没人回应。

曲杰便又拍着胸脯道:“要不然让大英雄到我房里去照顾,这样你也可以好好休息,我跟大英雄睡一块儿还能有个伴儿。”

曲杰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房里赫然传来厉声“闭嘴”二字。

但他一点不生气,就守在门口,听到圣佛一会儿打碎个茶杯,一会儿撩翻了水盆,甚至听到房里传来急急叹气手忙脚乱的声音。

就着这样毛手毛脚的碰撞声,曲杰从白日守到了夜里,还在门口打起了瞌睡。

巡游的小比丘每每经过的时候都捏他胖嘟嘟的脸,问他要不要换班。

曲杰摆着手让他们去睡,这段时间的晚值都他包了。

都知道最近曲杰是圣佛身边的心头好,给分了个单独的禅房,还偶尔被圣佛提点佛偈,亲自解释经文要义,明眼人都看得出,圣佛在有意培养他做弟子。

现在他要做什么,底下的小比丘不敢违抗,何况又是包揽晚值这种好事,那当然更没得说了,都三三两两的回到旁边的僧团房中歇下了。

曲杰等的就是这晚间的不确定事件,按照他对圣佛的了解,这位伟大神圣的活佛上师,一定有搞不定的事。

果然不到下半夜,圣佛就开了门。

大高个站在门口,阴影一下隐没曲杰,伸手在打盹儿的小胖墩儿头顶上敲了两下。

不等人清醒,就冷硬的说了两个字:“进来。”

而曲杰跨门进去之时,圣佛满脸严肃转身道:“中原有句话叫非礼勿视,懂吗?”

那圣佛深邃眼眸下是一种不容置喙的警告之意。

半懂不懂,但小胖墩儿还是懵懂点头,就跟在圣佛身后进去了。

刚进去他头大瞪眼,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一切,房间像是被人炸了一般,乱成一团。

这比想象中还要杂乱——

波斯进贡的巨大绒毯上被茶水、鲜奶、药水甚至墨汁淌了个遍;

禅床上、地上、屏风口都挂着衣衫;

而柜子大门打开,里面像被蛮族洗劫过样,已经没了从前的面貌。

要不是看到圣佛就站在自己面前,灯火通明,曲杰都觉得这房里应该进了个通天大盗!

要是圣佛不是圣佛,就是个普通佛修,曲杰都想抓着他膀子非要问上一问,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等念了一通清心金刚经之后,曲杰才把视线放到房间里被掩埋起来的人身上。

原本在塌上的英雄也被抱到了小塌上躺着,不知为何还裹着厚厚的被子。

在看原本睡过的塌上,绛红的床单上湿濡一片。

看状就明白,英雄这是昏睡中,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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