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所有人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以孜青苏弥为中心,四周被围成了人墙,俗家弟子比丘活佛全都出来了。
严伏南一眼望去,还看到国王骐达烈,大将军邬利戈大将军身边还站着一名女子和打过照面的阿加纳。
今日的布施节规格这般高,孜青苏弥当真要任性吗?
严伏南捏着拳,抿着唇,额角绷出青筋,他紧张又怕自作多情,满怀期待又恐希冀落空。
四周无一人说话,他靠在墙柱边原本还抄着手看热闹的神情,此时也不禁自立背脊,神情肃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曲杰此时很难受,他个子矮人又胖,跳不起来挤不进去。
站在后面死活都只能看到一团团僧人脑袋,他也顾不得身边的大英雄了,看见个缝隙就往里钻,倒是缩成一团蹲从人腿缝里看清楚一切。
铁棒喇嘛手持仪器站定,四面燃起了火把,在乌云暗日的天空下,映红了圣佛整个人的面庞。
铜钦号声沉沉的吹响,秃鹫带着寒鸦惊慌的从号声中飞散开,百灵鸟群羽冠突起跟着吟唱。
阵阵轻盈的唱经慢慢盖过了这些杂乱的声音,成了广袤天空下唯一的吟诵。
此时孜青苏弥脱开半袖,就地盘坐,拿着金刚橛在双手心里诵念经文。
他这边念词声起,身后就走来六个带着面具的金刚舞着。
只听一声声击打重鼓和铜擦声响起,金刚舞者便开始伴随金刚结印的手势和舞姿配合孜青苏弥的诵经声游走,这是为圣佛与天接通仪轨的护法。
此时雪花已经成片落在人头顶,怕冷的比丘们用袈裟裹住光裸的头顶,红着双颊认真看着圣佛。
他们个个安静虔诚,似是有第一次见圣佛通灵的人,惊觉的一眼不敢眨的看着。
“圣佛口中念的经文咒语怎么从未听过?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知道,这是《摩比利深藏经》是用作与大天对话的通天经文!”
“与大天对话?”
“最近草原上有什么灾祸吗?”
周围的人默默看着下的越来越大的初雪。
有人似是恍然大悟的说出一句,“今年初雪来的早,那冬日漫长又不知会熬死多少畜生和老人,圣佛这是想要让寒冬往后推些,保生灵老人多一点喘息?”
“是,一定是这样,去年冬日圣佛就为寒冬做了场祈福法事,可那时候法事没成,不知道今日~”
“就算法事不成又怎么样,圣佛去年不还是亲自到各个牧场查看冻死的牛马,整个冬日都在各个村镇奔波为人看病,开春还病了一场。”
“别忘了那之后圣佛不知怎么发了疯,定是在哪儿惹了什么奇怪的病症。所以今年布施节办得都比往年要大,听说圣佛把供给雪域的岁供都拿来做布施了!”
“一定行的,他是圣佛,是咱们圣洁雪域的神佛,金刚橛都拿出来了,一定能行!”
众人此时神情肃穆的盯着圣佛,他们也在期待某种神迹降临。
邬利戈背着手摩挲着昨晚女人捆绑在手腕上擦出的血痂,轻笑着对国王骐达烈道:“圣佛这是出来当众丢脸啊,长生天的天,那容得他一个外来僧人控制。”
骐达烈舔着肚子,摸着小胡须,笑脸盈盈:“就当看场舞戏,反正布施节也完成了,我们看完就走,回去围着火塘哪里不好。”
知道国王是个事不关己的性子,邬利戈哼笑一声:“行,我今日得了件进贡的西洋镜,等回去送你玩玩。”
骐达烈谢过大将军,笑着转过头脸色渐渐正色起来,一瞬不瞬的看向孜青苏弥的方向。
大教司,白朗额宗、东西两堪布四人站在一起,眼眸深深的瞧着行为诡异的孜青苏弥。
西堪布心直口快:“想一出是一出,他难不成还想着能在众人,面前演一场通灵神迹的大戏来收服人心吗?”
东堪布沉稳的多,凑到大教司面前:“大教司,圣佛这是什么意思啊?”
阿努图成若是知道,也就不会如此头疼了,他摇头念珠,只问了一句:“你们也看到了,圣佛行为诡异,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按计划行事吧。”
临时的一场法事,并不比准备妥当的祈福仪式复杂完善。
金刚煞神带着獠牙面具祈福舞者跳个不停,和圣佛身后的比丘吟诵声配合默契。
脚上拴着铃铛,手里拿的皮鼓上也坠着兽牙,敲击之时铃铛作响,兽牙相撞,节奏跟着吟诵顿时神圣质感,让人肃然起敬。
孜青苏弥念诵之后起身,用布施供桌上的松枝沾着甘露水在火把四周绕圈洒福,最后就着一支火把烧了松枝,从滚烫的松枝灰里捻起一点沾在金刚橛尖上。
舞蹈还在继续,舞姿加快,诵念声越来越响,这种急促的动作和声响揪着所有人的心吊悬在空中。
他们仔细的看着圣佛的举动,紧张的人都不敢大口呼吸。
孜青苏弥没有一丝顾虑地将金刚橛尖头一方抵在了自己喉间,仰头看天,眼神坚毅,嘴里不知念着什么。
风雪在此时达到狂暴的程度,像是故意与这场仪式抗衡。
和尚仰头的一张脸,在肆意的风雪之中变得冷硬且凶恶起来,像是在无声的与天作斗。
严伏南远远看着,神经紧绷的快吐了!
突然,孜青苏弥沉声一吼,手上猛的一用力,尖头刺破喉间皮肉,瞬间洇晕出一团殷红鲜血。
“和尚~”严伏南冲动叫出口,甚是觉得自己的皮肉跟着发疼。
曲杰耳朵灵猛的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向大英雄的方向。
只见那大英雄僵直的站立在人群外,神情与周围敬重沉默的样子很是不同。
又转头看圣佛,对方的表情太过狠绝,根本不容人轻易打扰,像是隔绝自己在某个空间,什么都听不到。
曲杰挠挠冻红的耳朵,总觉得圣佛祈福的事和大英雄有关,否则大英雄怎么会露出这样慌张又难过的神情呢?
此时金刚舞停,吟诵将止,整片草原天空下除了那阵阵寒风外,当真是万籁俱静了。
孜青苏弥猛地指天喊了句听不懂的梵语,大喝一声,单膝跪地,将手中金刚橛带着血团,插进了荒土之中。
全场静默之后,风未停雪不止,活像是闹了场笑话。
人心一下慌乱起来,窃窃私语的开始说着小话。
可严伏南揪着的心放不下,还跟着痛,跟着着急,跟着不甘心~
孜青苏弥没有放弃的意思,他从下颚处摸了一把血,抽出金刚橛,又重重将整个金刚橛抹成了腥红,再一次更大声的念出这道禁制梵咒,将法器插进大地之中。
“呼~呼~”低沉的鸟叫在这静谧之中显得格外炸耳。
身量巨大的秃鹫从厚重的云层之中穿天过,一只,两只,三只~
不过霎时,一道浅浅的光刺穿云雾撒在了孜青苏弥那张棱角刚毅的脸上。
他抬头仰望这道光,神情威赫,势不可挡。
腥红袈裟在寒风中猎猎翻动,袒露半肩的人半跪在地,手臂上肌肉虬结握着金刚橛,喉间流着一根细长的血线没入领口,云开光照之下,犹如威不可挡的金刚佛陀。
所有人顺着那一线天的光抬头往上看。
厚重的乌云像是被秃鹫群硬生生的凿开了一个洞,漏出光,渐渐那光便挤破乌云,使得风小了,雪缓了。
接着云开雾散,雪停了,天亮了。
此刻所有人都哑声凝视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全都愣住了。
“这是神迹!”有人小声的喟叹出声。
“这是神迹!”
接着一道道叫着神迹的声音像海浪一样在人群中一遍遍的重复着。
“圣佛显灵了,求得了神迹!”
“圣佛显灵,求得神迹!”
“圣佛显灵,求得神迹!”
整个坝子响起震破天彻的欢呼声,接着僧人一个个跪下来,匍匐跪地双手举过头顶作揖,为这位有通天圣灵的活佛磕头朝拜。
这是真正有石破天惊之举,白朗额宗见此情形震撼到直直跪在地上,举着双手念叨神迹显灵之词。
身旁的大教司和东西堪布心里深谙眼前威压,除了阿努图成,东西堪布也互看一眼跪下磕头。
曲杰就趴在人缝缝间,随着叩拜的人潮双手合十,虔诚的磕头,额头在干涸夯实的土地上砸的梆梆作响。
孜青苏弥见天色大亮,这场雪一时半会儿怕是也下不下来了,重重呼出一口气,抽出金刚橛缓缓起身。
回转过身,却赫然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人。
因刚做了一场法事而神情凛冽,刚硬的眼神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柔和下来。
但严伏南复杂多愁的眼神,却让孜青苏弥眉头一颤,眸子更是暗了又暗。
他……知道了?
猜到什么了?还是~
严伏南以一种微妙的神情看他,那种穿透他身体的打量,和含情脉脉,和兄弟情深,和戏谑潇洒全都毫不相关。
他真的……知道了!
为何是这样的神情,觉得恶心?想不明白?不认识我了?还是想冲过来打一架?
想来不是谁都能接受兄弟间有一个人怀着这样龌龊的心思吧。
雪是停了,人终还是留不住。
孜青苏弥心灰意冷的先撇开了头,不愿坦然面对自己暴露心迹后,被人厌弃的看着。
严伏南此时已经不能用正常的表情来反应此时看到的人。
太疯狂了,和尚的疯狂和怪异行为在自己心里抓开了一层迷雾屏障。
前些天相处间怪异的感觉再次汹涌袭来,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被震恸到清醒的明了过来一件事。
这和尚对他,哪里是兄弟同胞,或是竹马知己间的情谊!
那根本就是存着男女之欢,是占有,古怪做法强换晴天,就是为了多留自己一刻!
所以他才会说受不了自己再死一次。
所以才想方设法困住自己。
所以不顾流言蜚,也要让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黥奴,不明不白的跟他睡在一个房间,
从小到大这和尚离经叛道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从未让严伏南像现在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过。
他胸口涨涨的,咕噜咕噜的满溢出什么东西来。
他不讨厌,也没有一点厌恶的感觉,甚至惊愕自己竟然因为和尚对自己如此特别而一阵阵洋洋得意。
但这种得意却让他害怕,战场不等人,他马上就会走。
要是这一去不回又怎么办?
停下来,所有的事情都该停下来。
至少,别给他希望,别让他盼着!
在孜青苏弥低头的一刻,严伏南也突然慌忙转身离去。
都不知道这种类似落荒而逃的反应,在那位圣佛眼中,有多残忍。
邬利戈像鹰隼一眼的眼睛顺着圣佛顾盼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他见到了那个身段极好中原人,那个差点杀了他的小奴隶。
好,很好。
邬利戈摸着自己手腕的疤,很是兴奋的扬了扬手。
阿加纳一步上前听后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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