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喜抱着手炉坐在寺院客房的院子里逗一只花皮野猫,凶的呢,是要咬人的。
却被严伏南突然闯进来的举动,吓得浑身毛都立了起来,一跃躲到了旁边的房梁上。
“公公,现在收拾细软我们马上出城!”
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说话也是个没得商量的语气。
但时机的确不等人,祝喜也不犹豫,把手炉转头拿给身后的小厮,吩咐他们:“收拾东西,备好马匹半个时辰后出发。”
抬头对上严伏南那张跑的气喘的脸说:“你有什么要准备的就去准备吧,我在这儿等你。”
“又不是娇气公子,我没什么可收拾的,尽快走,我等不及了。”
严伏南说是等不及了,心里却清清楚楚自己是在急什么。
他就怕孜青苏弥回来,怕一见面就心软,一见面就找不着北,一见面连这道寺院再也走不出去。
严伏南说罢就双手抄在胸前,靠在红墙等着,祝喜却突然想起什么,叫了严伏南一声。
“小严将军,”祝喜脸上堆着柔和的笑意。
严伏南愁眉未展的看过去,不明所以,“祝喜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祝喜道:“不是吩咐,只是你若是跟我们走,短时间内是回不来这阿若寺拜佛了,我怕你不知道这寺院里有个好玩的地方,错过了可惜。”
严伏南不知道祝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闷着没开口。
祝喜神色淡淡,不疾不徐的告诉他:“从这个院子出去,挨近后厨的东小门有个废弃闭禅室,听说叫什么亡灵洞,是圣佛半年前用来修身的地方,小严将军倒是可以去游玩观赏一回,也不虚此行了。”
严伏南对所谓的什么亡灵洞也并不是多感兴趣。
只是抓到一个词,半年前孜青苏弥修身的地方?
那言下之意是不是在暗示是自己死讯传来之后,那和尚把自己关小黑屋了?
东小门过去~
离这里不远,严伏南转个身就去了,他知道身后有尾巴跟着,也没在意。
直到了“亡灵洞”门口,推门进去,一眼望过去也没见着什么特别的。
他并不觉得祝喜是在多此一举做一件无聊事,便多了些耐心,转身关门,抬头,身体一颤,不禁彻底愣住了~
这地方阴森黑暗,除了一扇小门,连个窗户都没有,而满壁全是怪异阴森的字符。
他原本想走,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
抬手就着微弱的光看清了这疯狂的符咒经书。
小时候寸步不离的陪伴过和尚,跟他一块儿认了不少经书,有梵文,有雪域字,字文虽说认不周全,但一眼看去,拼拼凑凑也读的明白这些经文写的是什么。
严伏南在昏暗的房间里抬手抚摸这些字迹,有金墨祷祝,有朱砂降魔,少不了心头血,更有刀刻嵌文。
这经文有的是密宗黑书上的禁法,道宗献舍的符箓,地上还有萨满巫师做蛊的那一套焦黑骨刀。
不用深思都能想象到,当初的和尚有多绝望才会在这屁大点的房间里,放下陀佛正途,拿起邪魔外道那一套,只为了能招魂重生,让他活过来。
想来当时神神鬼鬼的事情没有一件起到了作用,和尚该有多难过。
严伏南并没有在里面待多久,开门出来的时候就瞧见曲杰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走过去的几步路都不敢深想,保持着某种冷静从地上将曲杰拽起来,拉着就往行宫的方向走。
曲杰虽有些肉,但身量小还虚胖,整个人在严伏南手里拎只肥兔子似的。
他挣扎两下也没用,索性最后垂头丧脑的被提走了。
到了行宫房里,曲杰才被放下来,房门一关,大英雄就坐在两扇门中间,抵着门撑着下颚不知道在想什么。
曲杰看着有点渗人,他胆子小,还不敢多问,就只能跟着盘腿坐在地上,帮圣佛守着这位大英雄。
“半年前,你才开始跟着圣佛的吗?”大英雄终于开口了。
曲杰挠头:“没有,快一年了,只是近身伺候也就半年时间。”
“半年前,圣佛身上发生什么怪事没有?”大英雄问到了曲杰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的问题。
他圆乎乎的脸皱成一团,好一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大英雄似乎僵持着要等个答案,眼睛死死盯着他,不让他说出别的敷衍的话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曲杰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我和圣佛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只想知道,他这半年是不是过得,很糟?”
严伏南诚恳的像是在祈求自己一个答案,曲杰一下就心软了。
可他近身伺候,不敢多说半句,还是只能咬着唇点了点头。
比起从前稳重平静的圣佛,这半年来,行为怪异,暴瘦不食还会夜夜噩梦惊醒的圣佛的确过得不好。
更别说发疯的那三个月,已经成了寺院里明文禁令不许提的日子。
严伏南看向曲杰,似笑非笑的轻哼了一声道:
“半年前,孜青苏弥应该以为我死了,我没想过他会这么难过,弄了个亡灵洞想让我复活来着,他做了些什么,告诉我,小曲杰,我求你。”
曲杰瞪着眼,千想万想没想到圣佛是为了面前这位大英雄疯魔到此。
突然回响起自己为圣佛守夜的日子里,的确是常常听到他口中念着三个字的名字。
曲杰脑子被打通了,抬眸看向大英雄忽而想起什么,喃喃自语:“严伏南,严阿醒,原来大英雄你就是~”
严伏南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怎么?和尚做梦叫我名字了?”
曲杰一下哽住,奇怪大英雄怎么一猜一个准?
不对,突然间福至心灵,曲杰脑子里全是铁棒阿丹在自己面前说的那句话——
“圣佛破戒喜欢的就是他房里的那位。”
“你心里完美无瑕的圣佛,其实就是个暗藏私欲的伪君子!”
曲杰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严伏南,脑子里一闪而过全是这些日子以来,大英雄和圣佛之间相处的点滴。
圣佛不让别人照顾大英雄根本就不是对方患有隐疾吧?
圣佛还钻人被子也根本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吗?
圣佛夜夜喊着大英雄的名字,哪里又像是兄弟好友间的挂念,着实,着实太过了吧?
“圣佛~”曲杰咬着没什么血色的下唇,小声嘀咕了一句,“所以都是假的吗?”
从小到大笃定的圣洁的雪域圣佛,崇敬的神童孜青苏弥,今日通天显灵的佛陀,其实,真的是一个动了凡心,破了修行的伪佛?!
严伏南没心思在意曲杰的沉默和嘀咕,就知道自己说准了,这和尚梦里叫的的确是自己,得了答案反而也不知该说什么。
诏狱这半年暗无天日,每天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时候,这和尚也是死里逃生了一遭?
当初天各一方,原来彼此同命相连。
突然身上那种一腔孤勇的气势弱了下来,鼻头酸了一下,严伏南赶紧揉了揉,深吸一口气,向小曲杰发问:
“我听说他疯过一阵,把你们折磨的够呛?闯祸了?还是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钻研万里招魂,起死回生的歪门邪道?”
曲杰此时已经惊愕失望的没有任何表情,除了点头什么都不会了。
严伏南内心汹涌澎湃,面上却还是老样子,不过已经不需要曲杰的印证了。
他自顾自的说:“是不是招魂不成,回来就睡不好吃不好,半夜老发梦,这圣佛当得是一天不如一天,甚至你们都在怀疑这圣佛是不是不配坐镇康川,应该换个人来当,对吧。”
严伏南冲他笑了一下,忽然问:“所以他不给你们做圣佛了,你说好不好?”
小佛陀猛的摇头:“那怎么行,我想不到还有谁比他拥有更高的佛法智慧,比他更知道怎么镇住这康川城的牛鬼蛇神了。”
说完自己也一时愣住,他居然在明明知道孜青苏弥犯了色戒的情况下,却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信任圣佛。
心里矛盾拉扯,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应该立刻告发圣佛,去大教司哪里说清楚圣佛犯戒,不能让洁净的阿若寺沾上污垢。
然后呢?
“他不做圣佛,做什么?”曲杰发自内心的问。
想知道圣佛不做圣佛之后,他会去哪儿呢?
楚王步步紧逼,祁夏那少年皇帝李章还黄雀在后,前线民不聊生,然后自己双眼一蒙留在这阿若寺里过上那不知人间的日子?
怎么可能,做不到,他想那和尚也怕是做不到如此潇洒。
阿若寺是连接三国和平的砝码,上有金郦国虎视眈眈,下有祁夏小皇帝不做人事,背后还有兵力孱弱的雪域嗷嗷待哺,现在抽身走人?
真当这一切都是儿戏吗?
严伏南忽而笑笑,跟着呢喃一句,“对啊,他不做圣佛,又做什么。”
整个人跟着后仰,脑勺靠在门框上,他们这段孽缘,怕是续不成咯。
想明白这些之后,严伏南轻声对小曲杰嘱咐一句:“我走了小曲杰,或许今后就不回来了,所以~”
他站起身,纤薄的嘴唇微微上勾露出一个豁达的笑。
曲杰从下往上看他,又像看那个当初大义凛然的大英雄。
“所以今日我来找你的事就别告诉和尚,当做咱们心里的秘密,圣佛孤苦,你帮我看着他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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