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清平乐(四)

“殿下今日醒得早,你们手脚都麻利些。”

“哎呀,你别瞎搅和,这都糊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伴随着一股清甜的香气。“唔……”平娇舔了舔嘴唇,懵懂地揉揉眼,扭头往窗外看去。

透过陈旧破损的窗纸,她望见掌食在灶前来回走动,火急火燎地将精致的膳食装盘。再转向墙角的桌案,只见林絮装束整洁坐在铜镜前,低眉沉思,正拿着毛笔在纸上写什么。

好熟悉的场景......像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平娇愣了愣,转过头,懵怔地盯着头顶的灰墙,忽地回忆起了昨夜的景象:微弱的月光下,林絮穿着中衣,慢悠悠地将发顶的宝钿金花取下,轻轻搁在妆台上。金玉叮当,碰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被这响声惊醒,睡眼惺忪间,又感到一阵寒意——原来是林絮摸上床榻,抖动被褥时,掀起的凉风吹了她一个激灵。

苏司撰昨夜子时才回来,她先前去哪儿了?

“这是给太子殿下调理身子的药方,你收好了。”林絮见平娇醒来,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她,“准备好药材,殿下午时就要用药。”

“好,好的。”平娇迟钝地点点头,脑子虽还是混沌一片,但骨子里的八卦本能已经彻底苏醒了。

她见林絮转身就要走,忙拉住她的披帛,眼巴巴地凑上去问道:“哎哎哎,苏司撰,你昨晚去哪儿了呀?”

“殿下……有事找我,耽搁得晚了些。”林絮这话说得含糊不清,仿佛藏着秘密不愿让人知道似的。

听到这话,平娇双眼顿时“蹭”地一亮,扔开布衾,整个人直接立了起来:“那你们……”

这时,窗外传来一道叩门声:“苏司撰,膳食已备好了。”

林絮应声,拂开她的手,一脸严肃地说道:“别乱问了,赶紧去干活。”说完,她理理裙衫,匆忙离开了。

平娇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圆溜溜的杏眼眯成了一条线,探究地凝视着林絮离去的背影。她撇撇嘴,旋即兴奋地捶起床来,激动道:“我就说他俩有事儿!她们还说我呢。”

说完,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跳下床随便抹了两把脸后,兴冲冲跑去医房捣药了。

不知为何,今日的小春堂几乎没有人,各个厢房都静悄悄的。平娇百无聊赖地捣着药,东张西望间,瞥见窦嫣从庭前走过,手里还捧着一顶浮金氅。她眼巴巴又等了一会,却没有再见其他人过来。

平娇咬了咬嘴唇,发泄似的捶了捶研钵,心道:怎么办?窦司则平时那么凶,上次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就被她当众教训。这次可不能再得罪她了!

然而过了许久,院里依旧是空无一人。

平娇不由沉默了。她感觉喉咙里好像有一群蚂蚁在爬,上一点,又上一点,马上就要涌出嘴巴了。

苍天哪,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平娇深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各类药材整理排列好,随即飞一般地跑出了门。

“哐啷”一声响,房门大开。窦嫣皱了皱眉,抬头见是平娇,又从容地低下头绣衣了。

“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平娇见她今日心情尚好,嘿嘿一笑,趁热打铁道:“窦姐姐,你昨晚上瞧见苏司撰了吗?”

窦嫣缝织的动作一顿,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又垂眸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了:“你这话问得奇怪,深夜自是在床上呼呼大睡,哪里见得着什么人。”

“但我看见了!”平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甚是严肃地说道,“苏司撰昨夜子时才回来,她说是殿下有事儿找她,可我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可不像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呢!”

“我估计,她昨夜就是跟殿下待一块儿了。”她笃定道。

听到这话,窦嫣将信将疑地瞥了她一眼,手中针线依旧刺得飞快:“当真?她昨夜去了东宫?”

平娇捣蒜似的点了点头,一双杏眼亮闪闪的:“千真万确!她方才都承认了,可不是我眼花。”

见她一脸笃定的模样,窦嫣停下来,眉头微蹙,沉思道:“你还和谁说过这事?”

“没有。殿下起得早,我……”平娇说到这里,脸庞微红,尴尬地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我又睡过了......都没见到她们呢。”

窦嫣见她局促的样子,也未再说什么,只微微点了点头,复又开始缝制衣衫了。

平娇本想再品味下此事,没承想窦嫣摆明了不搭腔,晾得她怪尴尬的。然而如此一来,平娇心头更是瘙痒难耐,苦着脸吸吸鼻子,绞尽脑汁地又挤出了一句话:“她,她还给了我一张方子,说是要给殿下调理身体。”

“是什么方子啊?”窦嫣头也没抬,随口问道。

“唔......就是一些补气血的药方,里面还添了几味清心祛毒的药材,没什么特别的。”

窦嫣点点头,将金线捻了穿进针柄,道:“殿下的身体一直不好,多补补是应该的。”

金线在她手中,宛若飞腾的游龙一般,在乌金的缎料间自由穿梭着。片刻后,根根金线编织成网,现出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来。它口衔宝珠,盘旋于龙椅上,气宇轩昂地俯视着底下的朝臣。

宣政殿内,一场纷争刚刚结束。

朱懿面色微沉,半靠在龙椅上,食指在扶手上一顿一顿地点着。大殿内,除了几个从容不迫、舌战群儒的朝臣,其余臣子大多敛了神色,乖顺垂手立在一旁,生怕这飞扬的战火把自个儿给烧着了。

中书侍郎魏世宣飞快瞟了眼周围人的反应,拱手弯身,对着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唐文广道:“唐大人,卢尚书呈上罪状,您府中家奴已认罪,并供出唐府中五十武夫均是您所养暗卫,为的就是在必要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铲除政敌。一应证据确凿,您还要否认吗?”

唐文广面色涨红,狠狠剜了他一眼,怒喝道:“胡言乱语!我是曾在民间广招习武之人,将他们请入府邸养在偏院中,但此乃护我府宅安宁之举,并无任何加害他人之意。”

“陛下英明神武,在天下广布恩泽。各坊之间有金吾卫驻扎巡逻,京中百姓尚且夜不闭户,唐大人又在担忧什么?您私自在府中豢养暗卫,数目高达五十人,若不是藏有私心、心中有鬼,何以如此害怕?”

“暗中设局,刺杀朝廷重臣以图把控朝政,这简直是......”魏世宣言辞锋利,已是近于直言,话里话外直指唐文广背后,太子之心。

“小子本事不大,口舌倒是伶俐。”唐文广怒极反笑,转过身狠狠瞪着魏世宣,“这些都不过是那家奴说的,仅凭一贱妇之言,便急着往我头上扣结党营私、谋害朝臣的罪名。你颠倒是非血口喷人,才是有不可告人的私心!”

“我能有何私心?”魏世宣年轻气盛,如今被唐文广反激,一时语无伦次起来,“我若有私心,如今卧病在床、口不能言的便是你了!”

“哎哎哎,话可不能这样说。”中书令李誉见他嘴上愈加没把门,连忙插到两人之间,“魏侍郎年纪太轻,就是容易说气话......”

“年轻?气话,哈哈哈!”唐文广大笑三声,眼中怒火燎原,指着魏世宣骂道,“你一黄口小儿,每日不踏踏实实办公,尽想着走捷径、搅是非。我乃江洲渔村出身,家贫苦学,一路求学科考才得进京机会。数十年来定期出访巡查、暗访民情,方才受到先帝重用。

而你为宰相义子,花天酒地不学无术,仅凭一首小诗便受举荐入朝为官,区区二十余岁进位中书侍郎,你自己不觉得羞愧吗!”

“我奉遗诏入东宫之前,在尚书省焚膏继晷,日夜辛勤,一身精忠尽付大梁。你有何脸面敢说我造反!”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宛若巨石砸落静湖,激起一片翻江倒海。

宣政殿在一阵骚动的哗然后,陷入死寂。

大梁通过科举与举荐制度选拔官员,科举便是应试者按寻常的乡试、省试、殿试的流程走一遍,而举荐制度则较为灵活,不受科考成绩束缚,若有特殊德才又有贵人举荐,便可越过科举入仕。

因各人来源不同,朝臣们私下便形成了视举荐低科举一等的风气。然而众人虽心知肚明,却也万万不会将此事搬到台面上议论,如今唐文广凭此事发难,可见其怒极失智,心中对魏氏怨怼已久。

魏世宣仗魏澜之势耀武扬威多年,自是不会将自己出身举荐这种小事放在眼里。然而义子一事是他多年心病,如今被唐文广大声说出,他久久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瞧着煞是滑稽。

朱懿见到底下的场景,微微蹙眉,沉声道:“科举与举荐均是我朝纳才之制,诸卿既身处其位,便都是大梁顶尖的人才,不分出处高下。”

皇帝既已发话,这件事便是要上秤称量了。四周看戏的大臣嘴巴紧闭,齐齐上前一躬身,暗自提醒自己日后再不可议论此事。

陆承礼见气氛已然降温,而唐文广三人依旧梗着脖子杵在那儿,沉思片刻道:“......中秋夜宴,行刺之人当真是那家奴吗?”

他顿了顿,扭头朝一边冷眼旁观的卢洵道:“据我所知,当夜并未有人看清那女刺客的长相,只是知道大概的身形而已。”

此话一落,大殿霎时又是一静。卢洵在朝中向来以不近人情著称,听到这话,脸色已是冷得起了冰:“陆大人是在质疑我刑部办案的公正?”

“下官不敢。”陆承礼笑笑,出列朝着皇帝行了一礼,“微臣只是觉得,凡事还得从源头入手,才可解释后续发生的一切。方才诸位大人争吵的,都是由一刺客、一家奴生发出的其他事。”

“若这家奴本就不是当夜刺客,而是蓄意冒充,诸位岂不是白白伤了彼此感情?”

话音刚落,杨琛心中一紧,还未等其余人出声,便率先辩道:“陆大人这话说得重了。欺君之罪,老臣可不敢领。”

陆承礼见状,安抚地朝杨琛摆摆手,继续谏言道:“下官不敢随意判定真相,只是此案疑点在此,还请卢大人细细审查此案。”

此话一出,魏世宣等人似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敛了神色,垂眸等着殿上那人定夺。

朱懿扫了一眼殿内众臣,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始终一言未发的太子身上,沉默片刻后,气定神闲道:“重审此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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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金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