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会渴死的

万寂荒原,是连时间概念都被稀释殆尽的囚笼。铅灰色的天幕永恒低垂,脚下灰白的沙砾吞噬着一切声响与活力。那枚破旧的罗盘,在深入荒原后彻底沦为无用的废物,指针要么死寂般停滞,要么疯狂旋转,仿佛那丝微弱的感应已被这片绝对的“无”彻底消化。

谢岑识的状态,如同在悬崖边缘走钢丝。上一次心魔的全面爆发,虽被“同气连枝仪”偶然拉回,却也在他灵魂的堤坝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裂痕

怨气的侵蚀不再仅仅是外在的干扰,而是开始与他残存的意识进行一种缓慢而危险的“共生”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更多时候是陷入一种浑噩的、半梦半醒的状态。

在那片混沌的识海中,破碎的记忆、扭曲的低语、以及对别亦难下落的疯狂执念,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溥烬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死寂和沉重的压力逼疯

他不仅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前行,还要分出一大半心神关注谢岑识的状态,生怕他下一刻就彻底坠入疯狂,或者……悄无声息地倒下

老头子记忆中关于万寂荒原的零星碎片,此刻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中回响——“生命禁区”、“灵魂流放地”、“连光芒也会被吞噬的虚无”

进入荒原的标记时间指向第七天,危机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亮出獠牙。

最后一口清水在昨天耗尽,干瘪的粮袋也只剩下一些碎屑。更致命的是,溥烬携带的那些本就可有可无的劣质灵石和基础符箓,在这片能量真空般的环境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最后一点灵光,变得与普通石头、废纸无异。

他尝试布下一个最微型的“引露阵”,希望能从这死寂的空气中凝结出一丝水汽,结果阵法符文刚亮起,就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构成阵基的材料瞬间化为齑粉。

“师祖……没水了”溥烬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看着谢岑识那深陷的眼窝和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股深沉的绝望攫住了他。

谢岑识的身体,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比他自己更需要滋养。

谢岑识缓缓转过头,涣散的目光在灰白的沙地上游移了片刻,最终定格在不远处一片颜色略深、看起来似乎有些许湿气的区域。

溥烬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用双手疯狂挖掘。沙砾滚烫,挖了近一尺深,触手的依旧是令人绝望的干燥。

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谢岑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般的声音,抬起颤抖得厉害的手,指向侧后方几块毫不起眼的、颜色暗沉的嶙峋怪石

“那……下面……”他的声音几乎难以分辨。

溥烬喘着粗气,半信半疑地挪过去。仔细检查那几块怪石,起初并无异样。当他用袖子拂去石缝间积累的细沙时,指尖突然触碰到一种冰凉、滑腻、令人极度不适的触感。

那是一种紧贴在岩石背阴处的、几乎与岩石同色的灰绿色苔藓,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寒气息。

“这……难道是‘寂灭藓’?”溥烬在老头子庞杂混乱的记忆角落里,翻找出了这个名词。

记载模糊而危险,蕴含极阴死气,偶有凝水之效,然其性剧毒,蚀骨腐魂,触之如附骨之疽,生机渐夺。

他惊恐地看向谢岑识,想要警告。却见谢岑识已经踉跄着靠近,没有丝毫犹豫,伸出那只布满黑红色反噬痕迹、伤口尚未愈合的手,直接抓向了那丛诡异的苔藓!

“师祖!不能碰,”溥烬的惊呼被荒原吞噬。

谢岑识的手掌与苔藓接触的瞬间,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与死寂意味的能量,如同找到了突破口,顺着他的伤口疯狂涌入。

他的手臂肉眼可见地覆盖上一层灰败的色泽,皮肤下的血管凸起,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并且迅速向肩头蔓延!剧烈的痛苦让他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瞬间渗出冰冷的汗珠。

然而,与此同时,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阴凉湿意的水汽,竟真的从那苔藓中被这股外来力量强行抽取、剥离出来,渗入了他干涸欲裂的经脉。

这不是甘泉,是裹着糖衣的砒霜,是饮鸩止渴!。

谢岑识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却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清醒。

他体内那驳杂暴戾的怨气能量此刻竟被调动起来,并非抵抗,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将那阴寒毒性大部分逼向并禁锢在触碰苔藓的几根手指上(那几根手指瞬间变得如同墨染,失去了知觉),而将那微不足道却救命的阴湿水汽,艰难地纳入体内。

干渴如焚的喉咙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滋润,但代价是手臂的剧毒和生机的进一步流失。

他喘息着,看了一眼吓呆的溥烬,用那只未触碰苔藓的手,艰难地掰下另一块附着少量苔藓的石块,递了过去,声音破碎:“小心……毒……”

溥烬接过那冰冷的石块,看着谢岑识那几乎不成样子的手,眼眶瞬间红了。

他学着谢岑识那近乎魔道的方式,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只汲取那丝微不可察的水汽,同时调动体内微薄的灵力,全力抵抗着随之而来的阴寒与死气侵蚀。

过程痛苦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舔血,但终究,暂时摆脱了渴死的绝境。

资源的危机以这种残酷的方式暂时缓解,但迷失方向的恐惧依旧如影随形。罗盘彻底报废,他们如同瞎子,在无边的灰白中摸索。

大约在第十天,极度疲惫和干渴再次袭来时,远方的地平线上,奇迹般地出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隐约可见摇曳的树影,甚至还有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着天光。

“绿洲!是绿洲!”溥烬几乎要跳起来,干裂的嘴唇因激动而再次崩裂出血,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凭空生出的力气支撑着他,搀扶起眼神茫然的谢岑识,朝着那片诱人的绿色发足狂奔。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他们濒临崩溃的身体。

他们跑了很久,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铅

然而,那片绿色始终在前方,保持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

最终,当溥烬力竭摔倒在地,呛了满口沙尘再抬头时,那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在他眼前一点点模糊、变淡,最终彻底消失无踪。眼前,依旧是那片吞噬一切的、死寂的灰白。

海市蜃楼。这片荒原,连希望都以最残忍的幻影形式呈现,将闯入者最后一点心力无情榨干。

溥烬趴在地上,拳头无力地捶打着沙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罗盘的指向,那所谓的感应,是否也只是这片荒原制造的另一个、更加漫长的幻象?

谢岑识站在原地,望着幻象消失的方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预料。但他紧握着怀中“同气连枝仪”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体内的怨气似乎因这极致的失望而躁动翻腾,引动着那些黑暗低语再次响起,却被他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偏执的意志强行镇压下去。

他没有去看崩溃的溥烬,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默默地走到少年身边,伸出那只尚未被毒素完全侵蚀的手,抓住了溥烬的胳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走。”依旧只有一个字,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带着一种踏碎一切虚妄的决绝。

就在他们准备放弃一切外部指引,仅凭着一股不甘心的本能朝着一个方向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转机,在最深的绝望中悄然降临。

谢岑识怀中的“同气连枝仪”,毫无征兆地,再次产生了变化,

这一次,并非散发气息。那原本在表盘上胡乱颤抖或彻底停滞的指针,在某一刻,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动,猛地定格,尖锐的一端死死指向了他们左前方一个特定的、与之前所有方向都不同的角度。

与此同时,仪器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咔哒”声,仿佛是某个尘封的机关被悄然触发,完成了最后的校准。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异常稳定和持续的温热感,从仪器中传出,透过衣物,熨帖着谢岑识冰冷的胸膛。

这温热感,与他之前感受到的那丝清凉气息同源,却更加清晰,更加……具有明确的指向性,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突然亮起了一盏极其微弱、却坚定地指引着方向的灯

谢岑识浑浊涣散的眼神,在这一刻骤然凝聚。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那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仪器,又抬头望向指针所指的那个方向,那里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灰白,但在他的感知中,却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这边.”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久违的确定。他迈开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步伐虽然依旧虚浮踉跄,但脊梁却挺直了些许。

溥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看看那仿佛“活”过来的罗盘,又看看突然变得坚定的谢岑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仪器……难道真的与别师祖有着超乎他们理解的深层联系?在靠近到一定距离,或者满足了某种特定条件后,便会激活这最终的指引功能?还是说……别师祖真的就在那个方向,并且正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向这枚与他性命交修的器物传递着信号?

无论如何,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应,不再是会消失的幻影。这是一个确切的、稳定的、可以被追寻的坐标。

希望,如同在永夜中骤然点燃的星火,虽然光芒依旧微弱,却真实地刺破了厚重的绝望迷雾。

两人不再犹豫,朝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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