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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嘉莉将李岘祺的手表还回去时,顺手送了他一份礼物,是一件造型别致的印度老山檀木壁挂式衣帽钩,就当应了自己说要贺他乔迁之喜的话。她算是看明白了,李岘祺此人只会在嘴上说几句**的话而已,至于过生活,他是完全没有情调的,若是送旁的,难免会落闲,倒不如送个实用的。
同时她也认为,李岘祺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城府深密,但凡他谨慎些,都不会将手表落在她身上。当她发现那只表还在她腕上戴着时,立刻拨了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他竟全然无知,沉默两秒,慢吞吞反问了一句:“是么?”
倒像个傻子。
礼拜日这天,蔻蔻从半山别墅那边过来,带来了大大小小五十多件礼盒,将它们一一在客厅中铺陈开来,灿然笑道:“听闻小姐要办生日宴,那些做礼服生意的、做珠宝生意的,慌不迭地就将他们最新、最好的款式送过来了,都快要堆成山了。我带过来的这些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最衬小姐的容貌和气质。请小姐挑出最喜欢的试穿,倘若哪里不合身,也好再叫他们去改。”
礼服既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妆花罗、天鹅绒、繁复美丽的蕾丝……光是些衣料堆叠在一起,已有了珠光宝气之感,更别提旁边的首饰盒中还陈放着真正的海螺珠与粉色鸽子蛋。施嘉莉叫两个男佣去她卧房里把那面全身镜子搬过来,自己则先挑选出一对水滴形的珍珠耳坠戴上了。蔻蔻又笑:“小姐果真还是最喜爱珍珠。”
“这样的话,小姐不如选这件裙子。”蔻蔻一下有了主意,从一只礼盒中取出一件银杏色流光长裙,挖着鸡心领,胸脯上方与后背都裸出一块,“剪裁是大胆了些,可俏皮得很呢!小姐穿上一定好看极了。”
这时男佣将那面全身镜搬过来了,施嘉莉让他们去楼下等着,只留蔻蔻与芳姨在房内,而后便换上了蔻蔻看中的那件裙子。芳姨为她拉上拉链,系好腰带,蔻蔻则围着她转了一圈儿,眉开眼笑道:“瞧,我说得一点儿不错!这件礼裙轻盈又大方,不显笨拙也不显小气,最适合小姐这个年纪了。”
芳姨则忧心忡忡,望着嘉莉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好看是好看的,只是这……还是在里面加一件衬衫比较好。”
蔻蔻摇头,不以为然:“在里面穿衬衫太过寻常,也太过保守,会抹掉这裙子的灵气。”说着,她从地上一只首饰盒中取来一条三层珍珠项链,中间是碎钻簇拥着一颗大珠,为嘉莉戴上道,“珍珠项链会比珍珠耳坠更合适些!”
施嘉莉取掉耳坠,换上一副蔻蔻另挑的钻石耳钉,果真觉得更为明丽动人。她从镜中看一眼蔻蔻,略诧异道:“你对这些倒是很懂呢!”
蔻蔻睁大眼睛:“不然太太买我来做什么呢?”
施嘉莉知道是快要过年那阵,母亲请了理发店的人到家里为她烫头发,而蔻蔻刚好是那里的学徒,见她机灵,又会做许多时兴款式,便将她买了下来。听说她是姓寇的,过了这个年也才十七,会做发型、染指甲,还懂得搭配衣裳,常常哄得母亲高兴。
“你在哪里学来的?”施嘉莉扭头好奇问道。
“报纸、月份牌、电影……还有大街上,都能学!”蔻蔻边答边请嘉莉坐下,站到她身后为她编起头发,“我常在报纸和月份牌上看那些时髦女郎的打扮,看到特别喜欢的,就裁下收集起来。若是在电影或在大街上看到,那就只能用脑子记住,回到家里再画下来,同样存着。”
“难为你肯费这些心思。”施嘉莉道。
“我喜欢琢磨这些,便不觉得费心思。”蔻蔻道,“太太也知道我喜欢,将家里的报纸和月份牌都送给我了,还带我去看电影呢!我真是命好,被太太买下来了,若是一辈子待在理发店里做学徒,恐怕连绸子摸起来是什么感觉都不会知道呢!”
她语气夸张,逗得施嘉莉笑起来,芳姨也笑起来。
蔻蔻为施嘉莉将头发编成麦穗的样子挽在脑后,别上一根极细的金丝发箍。施嘉莉站起身来,一只手抚上心口,另一只手捏着裙摆在镜前向左转转、向右转转,裙上暗光涌动,镜子里是她即将到来的、光彩耀人的十九岁。
“芳姨,麻烦将这里的灯都打开,要有光照在这裙子上才是最漂亮的!”蔻蔻兴奋指挥道。
“啪——”
大厅里的水晶灯亮起,楼下宾客掌声雷鸣。施嘉莉一步步从旋梯上走下,轻灵明媚,笑意骄矜,高昂的颈线自带几分神气,流光溢彩的裙摆随着步伐荡起波光粼粼的涟漪。管他什么实业巨子、公卿名流,此时此刻都将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她是今晚唯一耀眼的存在。
按照施承良原先的意思,全家人是要一起登场的,包括施嘉隽与他的母亲。施嘉莉想也未想便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不愿有人抢她的风头。施承良深知这个女儿的脾性,无言笑笑,也就答应了。
施嘉莉来到楼下大厅内,挽上父亲的手臂。施承良穿着一身墨黑长袍,戴上一副金丝眼镜,笑得慈爱而儒雅,端起一支盛着香槟的高脚杯,举向众人,微一颔首:“谢谢各位百忙之中来参加小女的生日宴。自到邬城以来,施某一家深受各位的支持与厚爱,不胜荣幸。今日,施某便以小女的名义向邬城政府捐赠一百万大洋,用于建设学校、铁路、航运,以求造福邬城百姓,也以此报答各位。”
厅内又响起一片掌声。请来的记者眼疾手快,相机一闪,将这一场面记录下来。
一支由俄罗斯人组成的乐队奏起轻柔的音乐,施承良带着妻女一起答谢宾客。施承良是一家之主,施嘉莉是今日寿星,宾客多与他们寒暄,仅有个别人会客气叫一声“施太太”,不免显出几分冷落。
施嘉莉忙于应付,浑然不察。眼前的一位位“叔叔”“伯伯”都是邬城名流,无论是名于商界还是名于政界,都不会是什么简单之辈,她要提防着不要出丑才好。她十四岁的时候是不惮于在人前真实地耍小性子的,可她现在不会了,不知道是不是长大的缘故。
“嘉莉,这位是你徐叔叔,大宝洋行的行长。”
徐行长与施承良碰了杯,感慨笑道:“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不知不觉间令嫒已长成一位淑女了。”
施嘉莉故作疑惑道:“怎么会是不知不觉间呢?徐叔叔您也从经理变成行长了呀。”
徐行长没想到似的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竟还记得我。看来我五年前说得没错,施小姐定是聪慧伶俐的,只是不知道,长大后的施小姐是不是还会哭鼻子呢?”
“才不会呢!”施嘉莉举酒敬人。
一圈下来,施嘉莉认识了不少邬城本地的企业家。陶家也来人了,是陶世珍的姐姐陶月龄与妹妹陶明毓。因为从前的事,施嘉莉心里头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然而施承良与陶月龄交谈甚欢,就像两家之间从未有过隔阂一般。陶明毓还是那样端稳,用一双乌浓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施承良是体面的人,不光要敬身显名扬的人物,施嘉莉请来的那几位小友,他也是要见一见的。见施承良走过来,陈端玉、许炳达两人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乱,磕磕巴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施嘉莉觉得李岘祺也有几分局促,在她面前,他有过孩子气的时候,这样拘谨生涩,却还是第一次。
施承良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他样貌太出众了,以至于施嘉莉不用做介绍,施承良便知她新交的那一位男朋友是他。
“伯父好,伯母好,施小姐好。”李岘祺十分得体地微笑问候。但在施嘉莉看来,他的姿态更像是在强装镇定。
施承良伸出一只手掌,略疑惑道:“我见你这后生,竟有几分面熟。”
李岘祺探手相握,恭谦道:“家父李应慈。”
“怪不得。”施承良一副恍然之貌,点点头笑道,“我与李总长倒是有数面之交。”
他明明长得像他母亲,施嘉莉心里嘘道。不过李岘祺一下就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又让她怀疑他是否真的紧张。
施承良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认女婿,因此只把他当作嘉莉的普通好友看待,与三位年轻人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离开了。施嘉莉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陈端玉与许炳达慢慢松下一口气,李岘祺却悠然冲她一笑。
厅内的音乐变得欢快起来,是跳舞的时间到了。若不会跳舞,可以到厅内两侧的弧形长桌上用些酪酥、牛乳蛋糕等类的点心,聊聊天。十几对男男女女踩着乐点踏入中央舞池,施嘉莉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搭上了李岘祺的肩。虽说他们是情侣的关系,这样亲近的接触还是第一回,他手掌贴上她后腰的那一刻,施嘉莉身子紧绷了下。
“你紧张?”李岘祺竟察觉到了,微一抬眉。
施嘉莉也说不清为何会这样,先前与陌生的年轻男人跳舞,反倒更自在。可能是因为她和李岘祺之间还有未来,他们究竟会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准,就让这碰触里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紧张的人是你,不是么?”她拒不承认,反咬一口。
李岘祺又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忽地笑了:“我装的。”
“你……”尽管施嘉莉有些准备,但听他承认,还是惊了一下。
“要是我表现得太过老练,你父亲该防着我了。”他叹息一样说。
施嘉莉咬牙道:“我也会防着你!”
“防得了么你?”他问。
施嘉莉狠狠一脚踩在他皮鞋上,他吃痛,眉头皱起,怕惊动旁人,只能生生忍下去。她得意洋洋道:“你不是也防不了我么?”
放在她腰后的那只手不经意间收紧了些。
实在是很有存在感的一只手,宽大温热,结实有力。
两具身体贴得近了些。
他们不说话了,呼吸随着脚下的舞步一起穿过来、踅回去,将两张面孔之间的空隙烘得热热的。渐渐的,施嘉莉竟嗅到一丝氤氲的香气,仿佛是从他颈后的那一片皮肤上传来。不是男士们常用的香水味道,更近于女香,醇和而温润,像木头与玫瑰。
“你身上为何会有女香?”施嘉莉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
李岘祺垂眸看她一眼,默了默:“你以为呢?”
施嘉莉想不出旁的可能,问得羞恼而直接:“你不会还有别的女朋友罢?”
他扯唇讽笑:“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不忠。”
见他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施嘉莉又疑惑起来,思虑片刻,再次直白问道:“那你喜欢用女香,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罢?”
“……”
李岘祺目光在她脸上停驻良久,神色平静无澜,只是黑漆漆的眼睛似乎很深。隔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明明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气味,你为什么不记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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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Chap.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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