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被空洞孕育,经过短暂的悬停涨大,坠入下方轻微泛黄的水池,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声音,细微而持续。
“我以为,你会因为我赌对了而高兴。”郁羲疲惫地笑了笑,“我们什么时候能试验一下,我死了真的会影响你吗?”
“你就那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裴明修闭上眼睛,后脑勺抵在坚硬的墙壁上。
“我不止一次地后悔过,为什么要从那个副本里出来。如果不出来,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带着他们去滨海,不会遇到韩延和钱一冉,也不会遇到凌君川,更不会遇到你。”
郁羲的声音平静缓慢,毫无波澜,仿佛这段话已经说过很多次。
“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你很好。只是我早就累了,我不是很好。
“我和你们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追上你的脚步实在是太难了,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勇往直前的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说罗方荀不对劲的原因,他和我是一样的人,脆弱敏感,毫无主见,得过且过。楼上的那个人有着他的模样,他的记忆,并且在尽力模仿他的性格和说话方式。
“但是眼睛里的光亮,是藏不住的。”
郁羲扭头看了一眼对方的侧脸,盯着那双紧闭的眸子许久,才缓缓地站起身。
“罗方荀从来都没有这样生动的眼神,他就像是被安放在人类躯体里的木偶,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生机。
“也许他已经死了,在某一次副本里,甚至更早,在副本出现之前,在他从江海之门的大桥上跳下去,游上来的人就已经不是他了。
“当初我救不了他,因为我不会水。
“如今也救不了我自己,即使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在水里沉浮。”
郁羲正视着这个他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但却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的人。
“裴哥,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经营得非常好。我想,你之前所期盼的日月同辉山光有色,其实你早就拥有了。
“而我只能尽力去学习你教我的那些东西,始终望尘莫及。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等天亮了,就当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郁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掐进掌心的指尖松开。
等站在楼道里,一缕不知何处吹来的微风抚上脸颊,他才意识到压抑的空间真的会把人逼疯。
“等会儿问问弗兰克先生有没有有窗户的屋子,七天都住在这里还不知道会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郁羲最后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抬脚往楼梯口去。
路过一扇门的时候他停住了。
“不要脱我的衣服……求求你……”
“哭什么哭!要不是你弟弟死了,你觉得轮得到你?”
“呜……别咬……不要……”
“妈的!一个两个的!老子给你们吃给你们穿……”
男孩细碎的求饶和男人压抑的喘息,隔着薄薄的门板传出来。
走道里的人剧烈地颤抖着,艰难抬起的手臂试图抵住一边的墙壁,却发现对方远在天边。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长这么大养得这么白白嫩嫩不都是老子给的钱……”
手掌死死捂住嘴唇,将从内心深处涌起的东西勉强堵塞着。
“你要是再叫……引来你的小妹妹……我可就……”
不堪入耳的动静冲击着瘦弱的身躯和残破的灵魂,脚下踉跄着,重重地撞在冰凉的砖石上,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落。
没有落入吱呀作响的木板中,而是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包裹着,倍感亲切的热量贴在脸颊上。
“羲和。”
轻柔的呼唤像是溺水者的救命稻草,两只手紧紧抓住,渴望冲破水面的巨大张力,呼吸新鲜的空气。
带着木质和皂感的沉稳气息落在唇边,透露着柔情。
“羲和,现在不可以。”
濒死的鱼儿离开浅显的水洼,跟随着无法割舍的深厚与温暖,回到无风时的海水中,波涛安悠悠。
最后的光线也被人为地抹除,整个房间像是位于深海之中,无光无亮,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液体。
“羲和,我会永远陪着你。”
一只手环住纤细的腰,一只手覆盖着后脑勺,裴明修能清晰地感知到源源不断的泪水滴落在肩膀上。
“你也遇到过这样的坏人是不是?”
圈住脖颈的双臂略微收紧,背部也变得僵硬。
“错的不是你,是他们。以前的你没有力量反抗,但是现在,你有了。”
掌心的脑袋轻轻地摇了摇,更多的液体将衣服几乎浸湿。
“你反抗过,是吗?”
无法彻底压制住的哽咽微微暴露出来。
“羲和,你刚刚跟我说的话不对,你一直都是个很勇敢的人,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吗……”
闷闷的声音从脖颈处传来,裴明修将腰肢搂得很紧,另一只手从幕后转到台前,轻轻抹去残存的水迹。
“我们相遇以来,你的进步都让我震惊和欣喜。也许一开始我也是带着些许偏见来看你,但是这些偏见早就荡然无存了。
“我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你,直到你住进我家里,在书房里留下了你的字。
“这就让我想起一句话,知足且上进,温柔而坚定。你所说的敏感脆弱、毫无主见、得过且过,这只是人人都会有的缺点,就像很多人说我自私自利,身上带着特权主义的高高在上一样。”
“你没有……”郁羲弱弱地反驳。
“在你心里,我是完美的吗?”裴明修捧住一侧的脸颊,“你肯定想过,我为什么不相信你,还总是凶你对不对?”
怀里的人沉默了。
“信任这个词,是很做到的。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诉我,这世界上不会有真正的信任,做任何事情都要学会留后手。
“但是在刚进副本的时候,我忘了这一点。大概是因为他们把拓荒组建设得太好了,给我产生了在困难面前所有人都会一致对外的错觉。
“裴景枫是我三叔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那个时候还没有组队道具的出现,所以在副本里遇到亲人和朋友是非常难得的。”
郁羲重新抱住了他,“不用说了,我能理解。我和肖珏被抛弃的时候,也觉得很难受。你肯定更痛苦。”
“都已经过去了。”裴明修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发丝,“至于说凶你……”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说这件事。”
“没关系的,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郁羲说道。
“我以为你会自己发现。”裴明修语气无奈,“但是因为罗方荀珠玉在前,我做什么你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和他有什么关系?”郁羲疑惑。
“我是第一次见领导和下属的关系能处成这样的。”裴明修的无奈几乎能溢出来,“就比如说,他是不是经常像这样,坐在你的身上?”
“抱歉。”郁羲尴尬地站起来。
“所以在他出现之前,我以为这件事很快就可以告诉你。但是他出现之后,我犹豫了,因为我现在也被搞蒙了。”裴明修握住对方的手腕,让他在身边坐下。
“到底什么事情?”郁羲也被搞蒙了,“还和罗方荀有关?你之前认识他?”
“不认识。”裴明修说道,“还是再等等,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好吗?”
“好。”郁羲满口答应。
“和现在的罗方荀相处,你会觉得难受吗?”裴明修迟疑着。
“想起之前的他,心情会变得不是很好。”郁羲坦白,“但是,他解脱了,不是吗?也许现在的罗方荀才是真正的他,我愿意试着去交一个新朋友。”
“有一件事,我想征求你的意见。”裴明修说道,“云破月在基地里的地位很高,但是他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也许能通过你和罗方荀这一层关系,和他搭上线。”
“这算是利用方荀吗?”郁羲犹豫,“对不起……我不能直接答应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提前问你。”裴明修说道,“不过,前几天我已经用他和罗方荀的关系威胁他替我写了假条,所以这几天我才安心地呆在家里。”
“威胁他替你写假条?”郁羲觉得这几个熟悉的词拼凑在一起非常陌生。
“三组在基地负责心理健康教育,他写的假条可信度比较高,正好和我交的报告里提到使用了复活道具的情况比较匹配。”裴明修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和沈池一样,也是学心理的吗?”郁羲问道。
“海归博士,唯一一个还未进副本就已经在组里担任重要职务的人。”裴明修说道,“当我还坐在底下上群体辅导的时候,他就是授课的老师。”
“这么厉害!”郁羲惊叹,也不忘补充一句,“当然,你也很厉害。”
裴明修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还有想知道的吗?”
“你刚刚提到的拓荒组是什么?”郁羲提问。
“在第二次小范围副本出现以后,国家成立了研究小组,后来一直在更名变动,直到我进组后不久才正式确定为副本拓荒组。”裴明修说道,“现在基地里的负责人都被称为组长,也是因为所有人都是出自这个拓荒组。”
“这样啊。”郁羲说道,“那这个拓荒组的组长岂不是更厉害?向风吟吗?”
“他不是。”裴明修说道,“第一任组长,叫时洲。”
郁羲一愣。
“时洲一直到第八场小范围副本才死亡,那个时候,是2029年4月。”裴明修在黑暗中精准地握住郁羲的手,“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吗?”
郁羲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别紧张。”裴明修突然笑了,“我又不是刚刚才知道的。”
“你是什么时候……”郁羲的声音越来越小。
“第一次凶你的时候。”裴明修拍了拍对方的手背,“你那个时候还没什么心眼,胆子也很小,我都没怎么威逼利诱,你就什么都说了。”
郁羲猛地抽出手压在对方手上,语气里透着委屈,“我也没说什么啊……”
“向风吟走得太早了,那个时候田琛还没有遇到郁舒。”裴明修安抚着对方,“对于向风吟的死亡,当时的所有人都很难放下。所以我想,周实应该是和向风吟共事过,才会以他的名义和肖珏见面。”
“他想告诉如今还活着的组员,向风吟在另一个世界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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