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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指甲大的褐色药丸被巳绥以极快的速度喂进了桓意怜的嘴里。等桓意怜咽下了,巳绥才放开手,信封被他收进了自己的衣袖里,随后转身,动作利落地翻窗离开。
桓意怜不知道他埋首说完这一句是要做什么,也不知喂的什么东西,等他身影消失后,就弯着腰一直咳,想将药丸咳出来。
门外听到动静的侍从赶忙跑了进来,还有几人往院外跑,只是还没跑到走廊,就看到了匆忙赶过来的藩台大人。
苏定一脸急色,根本顾不得听侍从说什么,三步并做两步跨进了屋,跑到桓意怜身旁。
诊脉之前,苏定看了一眼桓意怜白得晃人的脖颈,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而桓意怜咳了几次实在没咳出来那药,也不费劲了,安静地伸出手。
苏定额上开始沁出密密麻麻的薄汗,长时间过去,并没有诊断出什么,他也没松一口气,试探着问桓意怜:“公子,大帅过来,可有伤着您?”
桓意怜敛眸摇头。
“那刚刚您一直咳嗽是……”苏定又问。
“呛着了,”桓意怜道,又补了一句,“喝水。”
案上的茶杯空了一半,苏定闻言看去,稍稍放了心。
“兴许是来探查看看的而已,”苏定安抚道,顺带站起去帮桓意怜顺了顺背,“公子您下次再遇这种突发状况,记得出声,府上有暗卫,闻声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的。”
“嗯。”桓意怜点头。
苏定面上镇定着,心里却还是焦灼。
不知道巳绥来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刚刚暗卫来通报说桓意怜屋里有人翻窗逃出,他真给吓了一大跳,又听是巳绥,更是坐不住,匆忙就往这边赶。
也不知道巳绥在屋里待了多久,人潜进来时,暗卫并没有发现异样。
“大帅是个理智的人,”苏定道,“不至于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公子您且安心睡,今夜我派人守在外头,明天寻两个人贴身护着公子。”
桓意怜来时,带了几个护卫进城,还有一个贴身侍卫,只是这两天没见着人影,苏定也没多过问。
“不用,”桓意怜婉拒了苏定的好意,道,“杨承越明天会回来。”
那也行。
苏定称好,却不顾桓意怜的推脱,还是悄悄派了人守夜,最后见天色已经很晚了,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桓意怜躺回床上,将不经意间藏回身上的信放入了暗格中,随后沉沉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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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杨承越从城北回来,还带了一份望东最有特色的酥油胡饼。
胡饼新鲜出炉,饼面酥脆芳香四溢,杨承越乍一进门,浓郁的酥油香味就铺满了整间屋子。
桓意怜眸光闪了闪。
“我在城北一家叫辅兴坊的铺子买的,”杨承越嘴里叼着一块饼,含糊地说道,“排着好长的队,我想那一定好吃,一尝还真是。”
“公子您快尝尝。”
包着油纸的胡饼还冒着热气,杨承越随后还放上了清香味扑鼻的江米粥,想着两者搭配,桓意怜吃着应该不会被噎到。
桓意怜先喝下两勺米粥垫肚,随后接过了杨承越递去的胡饼。
“那个……”纸上还沾着油渍呢。
倚桥难以想象这位贵公子干净洁白的手去碰这种油渍的小吃。
偏偏桓意怜就那么接过了,听他出声,偏头看了过来。
“没事没事。”倚桥讪笑,“公子您慢用。”
桓意怜闻言又转了回去,小心地拨开油纸,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他叫杨承越将余下的胡饼分给了倚桥他们。
胡饼递到倚桥面前来时,倚桥还有些发愣,下意识想推脱,又见桓意怜与杨承越聊了起来,于是安分地接下了。
“城西水路穿城而过,向东出城后改道向北,注入东海。我这两天沿着城内河道两旁看过了,商铺并不是很多。”
到底多战乱,经济不景气是必然的。
桓意怜也不意外,听杨承越接着说完城内的现状,沉思了一会,打算等身子好些,再亲自去城内转一转。
这几天他没什么精力,舟车劳顿再加上前日夜里的发热,能走走路都算不错了。
桓意怜放下胡饼,思索着接下来什么时候出门。
这时杨承越拿出帕子,仔细地给桓意怜擦拭手指,桓意怜思绪收回来时,看着不知何时被抓过去的手,轻轻笑了笑。
杨承越耳根一红,低着头:“公子笑什么?”
“他要知道你在我身边做这样的小事,得气死了。”桓意怜收回手,语气带了些调侃。
“帕子给我吧,我自己擦。”
杨承越捏着帕子,抿了抿嘴,最后递去了一张新的干净帕子。
桓意怜看了一眼他,没多说。
倒是倚桥大着胆子偷看了桓意怜一眼,视线在人手间多停留了半刻。
那手指瘦削而修长,骨节分明,白净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极为好看,像玉一样。
如果是为玉擦拭的话,那也不能说是小事吧。
倚桥失神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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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意怜在屋里躺着的第四日,就传来了战胜的捷报。
东夷人分了两路攻击,一路大泽岭一路龙灵谷,大泽岭只是做个幌子,乔维带着人当天中午就击杀了全部敌军。
巳绥提前一夜埋伏在龙灵谷,巧借丛林的优势藏身。特木尔带着兵马步入谷底中间,巳绥下令放箭,削弱完敌军的大部分兵力后,他们冲下山头进行了一场大厮杀,不过特木尔本人趁乱逃跑了。
但这依旧是个好消息,大家脸上表情都很开心。
只是开心过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不知道这打仗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开春打、立夏打、入秋打、立冬也打,一年四季,没有停歇。
“什么时候能过上安稳日子啊。”假山石桥后,传来很轻微的嘟囔声,从亭廊中经过的桓意怜脚步一顿,伫立了良久,最终绕另一头出了府。
杨承越正在外头安置着轮椅,见桓意怜出来未着大氅,连忙进马车搜寻了一件出来,给桓意怜披上。
“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公子还是别减衣了。”
今日阳光正盛,只是少有暖意,桓意怜走出府门的这几步,脚底和手心就凉了起来,于是也没抗拒,拢了拢绒领。
“不用轮椅,”随后他绕过那轮椅,道,“先走走。”
“是。”
杨承越应声,跟在桓意怜身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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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承越那天所说的水道名叫苏津河,是皇朝三大水系中流域面积最广、长度最长的河流,分支少、水量大。
其整体呈东西走向,发源地在皇朝最西部的涿山,依次途径西丘、义中、泉平、秦南与望东。
桓意怜沿着苏津河走着。
河流两岸杨柳随风飘扬,远方横桥不时有人马经过,其下之水涓涓,潺湲怡然。
这条宛若巨龙的长河从涿山咆哮而来,在西丘形成骇人的险滩,过义中到泉平才趋近平稳,直至秦南北部与望东,流速已经降至最低。
平日里甚至少见河面波纹,只有风拂绿水、泛舟划桨,才能瞧见圈圈涟漪。
“这水面之开阔可比得上京都新修官道的两倍了。”杨承越有些感慨,“不过京都修好的官道车马往来络绎不绝,这边的水面冷冷清清,都没瞧见什么船经过。”
桓意怜点头道:“确实。”
杨承越瞧了一眼桓意怜的神色,没瞧出什么,又默默收回眼神。
从城中心那唯一热闹的集市走到城西几乎荒无人烟的车马道,像是热浪过后漫长的空寂。
萧萧然,纵春来,望不见生机景。
青衣公子缓步其间,身形更显单薄。
忽然,远处传来悠长的哀唱。
“钟鼓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哀曲伴随着妇人的哭吟,桓意怜抬眸看去时,河水对面的岸上,白衣女子唱罢,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跳河了!!”
对岸的人惊呼。
又有几道落水声——是会水性的百姓下河救人。
河岸上,顿时围了一群人,目光有惊慌、愕然、担忧和……恐慌。
桓意怜腿心下意识地抽搐,杨承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紧接着,杨承越就看见桓意怜一瞬间变得惨白的唇色。
“公子,您怎么了!?”杨承越慌张惊呼。
“没事。”桓意怜摆了摆手,若有所感地抬头向后方高一层的凭栏上看去。
那里,一位扎着高马尾的红衣少年正用骇人的目光死盯着他。
见桓意怜看去,少年冷笑一声,身影逐渐没入了楼阁中。
桓意怜腿心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杨承越这下注意到了桓意怜的抽搐,连忙叫人将轮椅推来,扶桓意怜坐下后,他小心地按揉着。
“公子,您不该走这么久的路的。”杨承越略带责备道。
沿河岸走时,杨承越就劝过桓意怜几句坐轮椅休息休息,可惜桓意怜不听。
这时桓意怜也没有回什么,只是向河对岸看去。
跳河的女子已经被几人联合救上了岸,另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子背着她,往城中心的医馆跑。
河岸又没了什么人。
标注:
钟鼓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钟鼓》先秦佚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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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苏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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