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转瞬之间,祁韫心中已闪过三五个应对之法,皆得体无瑕,不轻浮、不逾矩,却终觉不甘。不制住这位监国殿下,剩下两日还得了?她必得寸进尺,最后苦的还是她这面首。
于是她心神一敛,眼皮微抬,也轻轻一笑:“世间软玉温香自有价,得之当藏于怀。否则稍有疏失,孰知任谁捷足先登?”
这话的含义,分明是提醒她这殿下才是“软玉温香”,先守好自己要紧,勿再玩火**。一句话说得似轻似重、似嗔似宠,含着淡淡警醒与玩笑,让人无从分辨她究竟是真关心,还是半真半假地反将一军。
果然,瑟若瞬间红了脸,羞得无法回应。
祁韫笑笑起身,继续去拨炭火,就听监国殿下在背后冷怒一声:“水暖香浮,你那项‘大奖’,该兑现了。”
祁韫决定反击的那一刻就料到此下场,反正躲不过,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恢复了她惯常的混不吝之态。难道瑟若还真能叫一堆宫人都看见她这面首的真身?刚“中奖”时心中惊惧不定,此刻早就冷静想透了。
不出所料,内侍引她至更衣下池的小殿,祁韫一看是高福和棠奴守着,越发笑得气定神闲。
瑟若那头却又气又甜,偏偏舍不得真叫祁韫难堪。召高福入宫伺候已属逾制,还巴巴地让一向只伺候她的棠奴也跟去照应。
她羞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并非嘴笨,只因那句“软玉温香”撩得太狠、太让人动情,叫她到现在都心跳未歇。谁料执掌江山的监国之身,竟也吃这一套,她既羞自己软弱,又恼祁韫得逞,却也无可奈何。
高福和棠奴在门外笑道一句“二爷自便”,更衣处内早空无一人。祁韫从容沐浴毕,缓步入池。只见夜色沉沉,山间雾气氤氲,星光缀满天幕,远处花木掩映,山影朦胧,泉水泛着微微暖光,静极美极。
她搭眼一扫,便看出真相:“鸳汤”原非双人同池,不过是以一道低矮山石为界,隔成左右两池。那山石高低错落,皆以天然形制雕饰而成,姿态风雅,恍若自然。
她一面在水中自在坐下,一面细看那石墙走势,已随意勘出数条攀越路径,也觉好笑:这般讲究规矩的皇家,竟也有如此“留白”的设计。是有意为之,心照不宣,还是真正的贵胄不会如她这“无耻之徒”、市井小民一般动这些歪心思?
池边设着酒壶、翡翠小盏,细瓷盘中点缀几样精致点心,如蜜渍枇杷、梅花酥、盐煮秋葵、银杏百合羹,皆不腻不燥,佐酒亦宜。
祁韫自取几样放入浮木小盘,轻轻一推,任其顺水漂浮。自己则沿着那山石墙再巡一圈,见并无机关暗洞,确实做了隔绝之用,若瑟若不攀墙来“越池而战”,她便安然无虞。这才寻个洄水处隐身坐下,扶盘取酒,微酌自乐。
瑟若沐浴准备得久些,果然过了好一阵,才听得水声轻响,像鱼儿入池。
即使是混不吝的祁韫心跳也快了几分,何况瑟若,入水就整个人潜了下去,好像要躲着什么似的,却是越泡越脸红。
隐隐约约听祁韫在说话,她连忙从水里钻起,问:“你说什么?方才没听清。”
祁韫笑笑,柔声复述一遍:“水热易耗气,不宜久泡,最多隔两刻便起身歇一歇。额上敷块湿巾可防头晕,再多饮几口茶啊。”
瑟若心里感激她体贴,嘴上却非要硬杠:“好啦,我怎么不知道?训小孩儿呢?”
既然都开了口,方才殿中那种克制难熬的暧昧与“剑拔弩张”尽数消散。两人说笑泡了片刻,各自上岸歇息,又复入池。
祁韫刚寻了个舒适处坐下,便见墙那头忽地抛来一物,宛若流星飞坠,她下意识探手接住,入手轻软,是一个皮制的球。
球面绣着细密花纹,四角各缀一枚青金流苏,球心鼓胀有度,既有弹性,又不失轻巧,颇见匠心。
这倒是新奇有趣,就听瑟若笑道:“这是我发明的新鲜玩意儿,宫内宫外独一份,今日头一回玩。咱们隔墙击球,谁接不住让球入了水先达三次,谁输,如何?”
“殿下设难,叫人惶恐啊。”祁韫笑道,“输了如何呢?”
“自是答应对方一件事喽。”瑟若淡道,“不过,若击到岸上,也算输一球,注意了。”
论身高、体力、敏捷,瑟若已差她太远,何况祁韫从小撒泼打架、上树翻墙、做男孩子的游戏,大了又日常骑马奔走谋事,运用身体的技巧比她高出不知多少。
祁韫心中本是疑雾重重,瑟若明知自己体力弱势,敢以此挑战,莫非真是看在她生辰份上,故意要输她一件事博她一笑?却没理由不应,于是约定先抛十个来回作练习。
这一上手,祁韫竟发现瑟若是有备而来,虽步速略缓、力气柔弱,对球的落点判断却极精准,估计私下苦练过,就为在此一役赢来祁韫答应她“一件事”。
可分明只要她开口,祁韫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她做到,那么这“一件事”必是祁韫不肯的了,说不定还是那“软玉温香”……祁韫边将球击过去,边摇头按下自己那些“不清白”的想法,专心致志和她击球。
正式开局后,瑟若打法大变,开始以角度取胜,左右调动、节奏灵活,还不时娇声发力,竟也打得起劲。祁韫一时觉得好笑,先收着力应付她几招,省得胜得太快、扫了她的兴,也是昨日受了“千金”刑,上半身不适,懒得使力。
二人你来我往,球声不绝,竟打成平手。忽然瑟若手腕一转,球势变得刁钻古怪,逼得祁韫不得不加快步伐、主动迎击,显然她是想拖长路线、消耗体力。
祁韫心知肚明,若真想赢,凭自己体魄与反应,不过加点力道、加快球速,便可叫她无从招架。于是不再谦让,使出七分力将球击出,球势凌厉,直飞过墙,远超常规高度。
却没听到意料中的“扑通”落水声,只听“沙沙”轻响,球似是落入草木之间。
“你输一球!”瑟若笑嚷,“出界了。”
祁韫也不恼,瞬间读懂了此局第一个要害:两边温泉池大小不一,自己这边开阔许多,球在这边只算高球,到了她那边却是“出界”。
她暗自失笑,随即回忆方才来回各球的接应轨迹,迅速勘出对面池子的范围。下一球,她便精准控制落点,不再越界,球风也渐渐紧了起来。
瑟若暗道果然难缠,轻轻一抬眼,那边击球的宫女立刻会意,手上本事又放出几分。只见球风陡然一变,招式利落、角度诡异,将祁韫调度得满池跑。
没错,监国殿下为赢祁韫一件事,早就安排好这一出。哪来什么亲自上阵?那声声娇喘、回回呼喝,都是她坐在岸边亲自配音,真正出手的另有其人。这一局,实打实是黑球。
祁韫最初只觉对方球风似有转变,击球节奏不稳、落点愈发刁钻,不觉心中微疑。可耳中仍是瑟若的嗓音,娇软间带些喘意,似是体力不支强撑着。球落节奏也确实慢慢凌乱起来,像是快到极限。
她一边接球,一边估算,若真是瑟若在打,照这架势撑不过半刻便得力竭。可正思忖间,一球猛然击来,角度狠辣、速度极快,竟如长鞭甩影,她根本来不及判断,仓促一拨,偏了,撞上己方石墙弹回。
又输一球。
祁韫这才真警觉了。
她开始细细拆解对方球势。击球高度的确符合瑟若的身形,可力度之大、节奏之掌控、落点之精准……瑟若哪有这等本事?而那些声响,不过是隔墙传音,稍加掩饰便可乱真。
她再发一球,加了几分力道,对面果然接得轻轻松松,还不忘还以颜色,力道甚至更足。
这根本不是瑟若的身体能打出的球!
祁韫气得直笑,终是明白了:感情这位监国殿下,是早备好了棋子,连这轻声娇喘都不忘亲自配戏,真是“步步生情”也“步步设套”。
一旦识破,再看便处处是破绽。譬如对方运步击球时,水声竟有两重,显是有人在岸边也不安分,时不时伸腿踢水,坐着玩得正欢。
祁韫又气又觉可爱,轻咳一声,状似随意地问:“殿下,我一时想不起了。‘竹风轻动庭除冷’,下句是什么?”
瑟若心道终于开始分我心神了,可惜不知我压根儿没下场,笑吟吟答道:“是‘珠帘月上玲珑影’。”
“那‘野田春水碧于镜’之后呢?”
“‘人影渡傍鸥不惊’。”
“头顶那块湿巾还凉着么?不中用了记得换一块。”
瑟若下意识一摸额头,顺口道:“还凉着呢。”
话一出,便惊觉失口,若正在跑动击球,怎会额上还顶得住湿巾?她猛地住声,想补救已是来不及。
对岸祁韫的笑意一敛,淡淡道:“堂堂监国殿下,也耍这等调包戏法。你说这一局,是谁输谁赢?”
瑟若气势顿挫,强作镇定:“好啦好啦,那就算你赢……我可以答应你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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