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走廊里,令狐荀原本抵墙而坐,静静听着。但闻宿灵最后一句话,立刻悄无声息地翻下楼去,顺手抓了一壶酒,进了客房。
此时这名为芽绿的客栈也不算寂静,大堂里仍有几桌在划拳吃酒,吆喝声很是热闹。将他的关门声掩盖得恰到好处。
他未点灯,闭目凝神,从识海里的乾坤袋中翻腾,取出一只碧玉扳指。待睁开眼,那扳指已经被他拿在手里,摸上去温润沁凉。
那只带扳指的手就这么映入纷乱的脑海中,紧接着是扳指旋转飞出,替他挡开那致命一击。
扪心自问,他也看不懂公玉玄此人。
真把他当朋友?
想害他?还是想帮他?
说他过来是为了护自己安危,他是一万个不敢相信。可分明,他分明全程确实是在帮自己的。虽然也有试探的嫌疑。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非要说是他杀了阿芷?又好像,非要找个理由叫自己恨他。
想起最后他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刀,身形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伤口是半点不假……还叫人放了他,呵,不知道又还在酝酿什么阴谋……
令狐荀心烦意乱,拎起酒壶就对嘴猛灌。
令狐芷失踪后,他心中的阴骛日益增长。在那个人模狗样的青城派里,越待越没意思,更不耐烦再受那些没用的同门欺辱,不管谁捉弄他,他都定要加倍奉还,搞得自己更不受待见。
最终,还是找机会杀了那个畜生不如的尹桓。
同门相残可是重罚,先前就有过一次案底的令狐荀又没有否认,理所当然被关押起来受审。
当时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连他的师父乐湛长老都不敢多说一句求情的话,生怕被牵连。
大师姐周凌波却请求了掌门,争取到一次前去探视的机会,只因她还是想看看他是否有悔过之心。
就这一次在牢中见面,令狐荀只同她说了三句话,竟叫她如遭雷击,反而与他一道退出师门。
第一句:“掌门可有教你南派阴阳双修之法?此乃房中术,与修行无益,你若不信,自可找山下妇人一问便知。”
第二句:“他只是拿你泄欲,你大可修习下去,只要你觉得师尊的话永远是对的。”
第三句:“这青城派自上而下都是烂的,此地注定没有大道。”
周凌波毕竟身为青城派首席弟子多年,与其他门派的中流砥柱们也颇有些交情。将他偷偷放出后,想喊他一道投奔他处,却被令狐荀拒绝。只说不想再与她添麻烦。
实际是径自跑到后山,偷偷取出了无字天书。
青城派哪里轻易肯放过他,发觉他私闯金壁天仓后,掌门亲自下了追杀令,派弟子暗中寻他踪迹。彼时令狐荀虽然脑子里记了很多功法秘籍,却因时间有限,还未来得及修出些门路来。
剑修修炼这回事,半点也急不得,脑子懂和实际修炼成之间,总隔着一段慢慢精进的功夫。
被仙门中的精英弟子追杀,他一路只好往他们知之甚少的悲狱山跑。直到穿过风遥关,将那些人困在山中,才稍微好了些。
漫天鹅毛大雪,他凭着意念走到最后,又冷又痛,可惜终究少了几分运气。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在当初曾一同出生入死、被自己当作朋友的人面前吃个闭门羹。
哪怕只是隔岸观火都是好的,他无非当自己眼瞎,没交对朋友。
可公玉玄不止如此,他是屋漏下雨,雪上淋霜。
那时他原本动摇的心终于死了——这世上果然还是没有人会真心待他。
冰冷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点点滴滴落下,令狐荀靠在床沿上,连擦一下都懒得。任凭那种飘飘欲仙的微醺将理智围绕,至少连心中那种黒焰灼烧的恨与痛都不会那么明显。
那条断腿,本是可以好的。
他刻意拖着,刻意没让它长好,便是要自己记着这痛,以后万不可再犯蠢,与任何人交心。
他咧嘴笑了一下,将那只碧玉扳指塞进怀里,只觉得怎么都捂不热。
公玉玄是一条毒蛇。
看似美丽,看似无害,你若真上当了,他出其不意反咬你一口,那毒会渗入体内,带起绵长无尽的疼痛。教他每每想起,都恨悔不当初,为何没把他尽早杀死,才让他得以次次戏弄与他。
……
宿灵走后,张俊人从颈边拽出系着iphone的细绳,把手机拿出来,按了按开关键。
好在这玩意儿只是提示充电口进水,需要晾干,倒没大事。
siri一见到他,立刻欢欣鼓舞道:“恭喜你开启并完成额外任务【密东寺金身塑像之谜】,并在任务中解救主角令狐荀至少两次,奖励天赋值10点!但同时因为与男主所处阵营不同,扣除人品值10点!系统反馈,你对《反派boss的自我修养》一书的学习与实践做得不错,提出口头表扬!”
“四年了,你们可真是越来越抠门了,”张俊人黑着脸嘀咕,“我稀罕这个口头表扬?能不能来点实际的好处?”
“不能,这都是身为一个合格的**oss该做的。”
“你跪安吧,不然我手痒了怕忍不住想掐死你。”
siri本想回复一句,亮着的屏幕突然自己就熄灭了。
张俊人还在奇怪,只听极为干脆的啪一声,窗户突然从外被撞开,一个人影就这么飘进来,直接跳到他床上。
那人影穿的是锦青衣衫,压在他身上,鬓发如云散落下来,挠得张俊人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越看这衣裳越眼熟,再看那人直起身子,盯着自己的模样,一颗心又提起:“怎么又是你?”
“我说了再会的,怎么,不欢迎?”
令狐荀面上浮红,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也比平日里格外长些,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此人当是喝了不少,说话都不如平日里沉稳。
“你知道你现在多少斤么?坐我身上,我喘不过气来。”
令狐荀偏头笑了,不客气地往下一压:“就是叫你不痛快,我才痛快。”
张俊人吐血:“你倒是先把窗户关上?要被人看到算什么?”
令狐荀转头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又回过头来,若有所思道:“不知道,看到便看到,难不成魔尊觉得上不得台面?”
“你……有话说话。”张俊人不想与一个醉人多纠缠这些。
他反而不再说话,怔怔看着他,眼里含着一汪水。他的雁眸平日里极冷,此刻却极烫,眼如笔锋,将眼前人的脸一笔又一笔描摹而过。
“难怪世人都说美如蛇蝎……公玉玄,你此生一直戴着面具过,可有拿真心对过哪怕一个人?”
此情此景实在……
哪怕张俊人一直以来自诩是个不懂情调的直男,也看出来了。
这话实在是引人想入非非,他也实在不能接受,只感觉浑身发麻:“令狐兄,我对男的实在没什么……”
“我不信。”令狐荀低笑一声,伸手按住他的唇,自顾自道,“我不信你没有在意的人。你只对我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如此?肯定不是吧,你那些个手下们,我看你对他们就呵护有加,特别是那个宿灵。所以,公玉玄,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对所有人好,偏对我如此绝情?”
他声音实在苦涩,听得张俊人心里也一酸。
原书里的令狐荀虽然一直修炼,一直打怪,一直升级,似乎总是一个人。或许偶尔短暂会有一两个同行的伙伴,但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与之分开,然后独自走上下一段路。
他原来就觉得,令狐荀似乎对人的情感太淡了些。他一心只想变得更强,再强,最强。也因此辜负了很多人,拒绝了很多人。他以为他天生就是这样的,甚至某种程度上,张俊人自己也认同他。
那些人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修成大道才是真谛。
管别人什么侠骨柔情,老子只需要兢兢业业搞好事业就行了。毕竟靠山山死,靠树树亡,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做这样的人,注定是寂寞的。
他以前不明白,但随着这几年过去,他越发能体会到他的处境。
所以等令狐荀将手指挪开时,他才苦笑一声:“人生有得就有失,令狐荀,我也是身不由己。问题在于,你我不是同路人。”
“不是同路人,就只能做敌人?”
张俊人无奈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令狐荀一瞬不瞬地回视他:“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非黑即白?”
“你信命么?命中注定,我不得不从。”
“命?”令狐荀有些不解,头更低了些,眼神迷离,“我以为,从那座寺中离开后,你就早就将它搁下了。”
“若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告诉你不走便死,你自然会信。”
窗外的风拂面而来,将二人的发丝与衣衫吹得浮动不止,张俊人脱口而出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即刻住嘴。
“我以为当日在陨日塔内,能说出那句‘是神是魔,我照杀不误’的人,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把身家性命交与他人手上。”
令狐荀说着,忽然伸出一指,将那摇曳的烛火隔空弹灭。
窗外挂着一轮清冷的月,月华倾泻而下。
他俯身下来,带着满身浓烈的酒气,吻住两片柔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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