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庆城这天日间,又纷纷扬扬下起雨来,平白为满城的暑气添上了一丝凉意。
柳怀苑里,南烟神女手气正好,叶子牌连赢了两把。她笑嘻嘻地起身,走到屋檐下伸手接了接雨丝,对身后小姐妹们道:“难得消停一日,不用挨那些个臭男人们,天气也凉爽,真是快活。”
姑娘们纷纷称是。
她抬眼不知怎的,余光又瞧见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想起前些日子被那不男不女的小白脸抢了生意,心中又升起一丝不快,朝那边独独啐了一口。
“天可怜见的,什么时候把那兔儿爷收了去,别再平白污人眼了……”
那被咒骂的主儿却开侧面窗户,正独自托腮朝外痴望着,赏雨。
手边的针线活是一枚香囊,上面的翠鸟栩栩如生,才绣了一半。与他先前曾送给令狐芷的那枚形状很像。
昨个儿也不知道是冲撞了哪路神仙了,寒漪入睡后似是魇着了,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惊心动魄的梦。转头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种颇为激烈的心绪,怅然若失,撕心裂肺。
自己生平活到今日,都没有那么大的情绪起伏过。
蜀庆城的烟雨如帘幕一般,将整座城市都拢上一层白茫茫的苍凉之色。
看着看着,千石阶被打湿的青石板路上,蓦然出现三把油纸伞。那一白一灰二人寒漪还晓得,倒是第三个青衣人,看着有些眼生,却还有那么一丝丝眼熟。
论说眼尖者,当属居中的灰衣人,一抬头便对上二楼窗边的寒漪,络腮胡子连心眉,笑起来两眼弯弯,正在朝她招手。不是那个故意扮丑的绝色美男瑜公子,又是谁?
寒漪今日并未隆重梳洗打扮,只随意穿了件深天兰的印花袿衣和白蜀绣的散花锦软缎,披了一件光热蓝披帛,头发松松绾了个坠马髻。
见状也同他微笑颔首,当即知道他们是要来找自己,忙稍作修饰下去相迎。
南方山水有两大绝胜景致。
一则庐山的烟雨,一则浙江的潮水。
未曾亲眼所见时,总是有千般万般的遗恨在心头,无法消除。然而真到有一天,有幸前往亲眼目睹,又觉得也不过如此。其实,那烟雨依旧如昔,那潮水也从未变过,不同的只是人的心境。
因着有外客,寒漪出来时仍以白纱覆面,见到三位来客,轻轻柔柔施了一礼。
这回倒是既没有太重的香粉味,也没有刻意营造的狐臭。张俊人暗自松了口气,不由对他笑道:“我们这般不请自来,着实唐突了,还请寒漪姑娘千万不要见怪。”
寒漪笑盈盈道:“哪儿的话,客官们快进,奴家给你们泡杯热茶,去去寒气。”
先前二人都应声走进去,倒是最后那位青衣人站在他身边,好半天不挪动。寒漪不免抬头瞧了一眼。那人一头乌发轻挽,胸膛开阔,个高腿长。一双清亮亮的桃花眼定定将他望着,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一时半会儿都没能挪开。
寒漪以为自己脸上有异,不免摸了摸,没摸出什么名堂。就听身后传来南烟神女娇滴滴的嗓音:“哎哟,白公子,哪阵风把您给吹来啦~”
白满川回神,没有理会那南烟神女,径直跟着前面二人上楼。
南烟神女气得在后面小声骂了句:“狐媚子!净使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气儿伺候三个男人,真不怕老了屁股松……”
这档子调调寒漪司空见惯,只装没听见,也往上走。
却听楼下突然响起啪地一声,竟是那南烟神女捂住了脸在那惊叫:“谁,谁打我了?”
“我轻易不动女人,”声音自楼上传来,白满川回过神来,脸上乌云密布,“但你若嘴太脏,就别怪我无情。让我再听见你在那咬舌根子,下回就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了。”
南烟神女倒吸一口凉气,满眼怒意,也只能生生忍了。
四人在寒漪房中坐定,张俊人笑道:“寒漪姑娘,无事,今日特来介绍个故友给你认识,白满川白公子。”
“寒漪姑娘。”白满川起身,对他郑重其事作了一揖。
寒漪倒茶的动作未停,递给白满川时,脸上却未带笑意:“凝芙仙子因你之故如今生死不明,我与她也有几分情谊,喝了这杯茶你还是走罢,我这边恕不奉陪。”
“哎,对!凝芙仙子!”张俊人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起身一把拉起令狐荀道,“快快,咱们先去救人要紧。”
说着又回头,对寒漪眨了眨眼:“寒漪姑娘,虽说白公子先前干过不少混蛋事,不过这次若阿芷真的能醒来,那还要算他帮了大忙。”
寒漪正欲说话,张俊人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有神秘兮兮道:“我跟你说啊,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已经痛改前非,大彻大悟了。你跟他聊两句就知道了,他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想过来跟你说两句话,论说你们以前就有机会认识,是吧?”
“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一步,改日再过来叨扰。”他从腰间摸出两粒银锞子,放到桌上,跟令狐荀一前一后开门跑了。
留下那两人坐在房中面面相觑。
瑜公子说得果然不假,这位风流纨绔著称的白公子,如今坐在寒漪的房中,却是当真一点逾矩都没有。两人一问一答,聊的也不过是寒漪的身世,在柳怀苑的日子,他现在的生活。
他说,他听。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些俗事琐事微不足道之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听得入神,听得……伤春悲秋。
那双桃花潋滟的眼睛,一瞬不瞬将他望着,似乎要将他的一辈子都看透。
……
两人稍作休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日又不到半日就抵达了贯镇的那家客栈。
依旧是娇憨的叶田田在守门,见二人风尘仆仆赶回来,连忙迎进来,对令狐荀偏头笑道:“我这几日都有好好照顾芷姐姐!”
令狐荀一叠声夸赞,给了她些铜板,支她出去买点吃食玩意儿。自己则将门窗关紧,在公玉玄身边站定护法。
这回果然不一般。
张俊人静下心来,运起延麟冥书的心法,果然到第二层麒麟之力的血脉觉醒时,周身隐隐发烫起来。这麒麟血确实不是非池中之物,好容易运行一个周天后,与周身幽冥之气粗略融合在一起。只感觉浑身忽冷忽热。
从令狐荀的这边看去,却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满身汗流如注,分外诡异。
等他再睁开眼时,眸色中黑云翻滚,右手两指并拢,直指令狐芷眉心处。
只听他轻喝一声:“起!”
瞬间一缕透明水汽自她那处涌现,无比顺从地缠绕在他双指之上,像一条灵巧至极的游蛇一般,刺溜一下便自手心汇入他体内渐渐浑厚的幽冥之气中。
少女眉间一松,原本幽冥之气灼伤的眉心,凝成一颗小小的红疤,看上去仿佛一颗红痣。在她渐渐红润的面色相称下,更显玉雪可爱。
令狐荀哪里还能在一旁定得住,连忙冲过来,坐到令狐芷身旁仔细查看。
却没见他身后张俊人扶着板凳的胳膊抖了一抖。
那一道从令狐芷体内取出的幽冥之气,到底是启明兽炼就的。与他从鬼风邪主哪里继承的来路不同,甚是凶恶。一经经络走入他体内,不肯被他体内的魔气收服,横冲直撞着要破体而出。
张俊人识相出了房间,让他们兄妹二人团聚。
自己则狼狈扶墙回到房中,强行压制一番,效果不佳。反倒叫它击中自己心口,一缕鲜血无声自他唇角落下。
他默默用袖子抹去,又调息了几个周天,才勉强压下。
再睁眼时,不知不觉,已近暮色。
正觉腹中饥饿,就听隔壁房间里传来女子尖叫。张俊人叹了口气,强撑着身体过去,发觉是叶田田回来了。
原来叶田田回来后,敲门半天不应,又见房中迟迟未点灯,以为令狐荀又出去了。担心令狐芷一人昏迷在房中无人照应,便自作主张将门推开。
结果发现令狐荀倒在床边,兀自昏迷不醒。而令狐芷也一直昏睡。
这一幕实在出乎意料,吓得她六神无主,还因为二人蹊跷死了,才惊呼出声。
张俊人见状,与她一道将令狐荀扶起,试了试他鼻息与脉搏,皮笑肉不笑道:“这时候怪会当甩手掌柜……行了,别哭了妹子,他还活着。”
叶田田忙擦掉腮边清泪,破涕为笑:“那就好,令狐师兄估计是太操劳了,才会这般,我方才上街还专门买了只叫花鸡,要给他好好补补哩!”
张俊人听见便立刻伸手去要:“鸡呢?”
“干什么你?”叶田田柳眉倒竖,“我是给师兄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的师兄你来救好了,我走,我走成不?”
“哎!”她慌了,急道,“这两人都昏迷,这……我顾不过来呀!”
张俊人冷哼一声:“那不就得了?今日已晚,令狐芷应该已无大碍,你在这儿与她同住即刻。由我来照顾你的令狐师兄,还不值得你拿一只鸡犒劳了?”
叶田田想争辩,实在没话,只好撅着嘴将那只荷叶包好的鸡塞给他:“喏,大胡子,不许自己个儿吃独食!我师兄才是真正的病人!”
“行行行,保准叫他吃得满嘴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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