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先生呵呵笑道:“张公子说笑了,在下受人所托,是特地来送经书的。”
“先生的老毛病可好些了?”
桂先生愣了愣,瞧一眼身侧的令狐荀:“啊对对……那个……好多了。”
张初景只是笑,上下打量一眼面无表情的令狐荀,还没开口,对方倒是先说话了。
“兄台就这样心血来潮直接来,恐怕进不去罢?”
他眼神朝右边掠去。只见台阶上一路排下去的长长队伍,在交错茂盛的山林间,简直看不到头。相比之下,先前在尼阳城门处排的队伍倒显得不值一提。
奇异的是,这里的百姓虽多,但都安静如鸡,完全没有人多时该有的吵嚷热闹。整个队伍一点点地蠕动,有序前行。
张初景对令狐荀无辜一笑:“看来兄台对在下误会颇深。在下早先就与宝方茶庄的掌柜一见如故,恰好他是这密东寺的香客,又有相熟的僧人,所以……”
说话间,从气派的山门石柱后面,转出一个穿木兰色七衣的知客僧。
那僧人中等身材,一张圆盘脸,眉眼修长,耳垂宽大,看着就是个有佛缘的相貌。
他在山门口处往下略略一瞧,视线落到他们三人身上,便从容过来,朝衣着最光鲜的张初景行礼:“阿弥陀佛,张居士别来无恙。”
张初景回礼:“承蒙自明师父挂念,一切安好。”
“此次居士想在寺中住几日?”
“不一定,短则三四天,长则半个月,辛苦师父安排。”
自明点点头:“居士请随贫僧来。”
这一套对话熟门熟路,看得周遭一愣一愣。张初景对身后二人作揖:“那在下先进去了,待会儿咱们寺中见。”
两人看着他随僧人消失在山门内。
桂先生目瞪口呆道:“义士,你这朋友好大的派头。你何苦跟在下这般混进去,还不如跟他一起。”
说到这里又笑自己糊涂:“是了,你既是少阳派弟子,禀明身份,恐怕这寺中僧人给的款待比这还要好。”
“倘若如此,在下大约什么也不会查到。”
令狐荀轻声说。
不一会儿,藏经阁的僧人前来引路,稍作寒暄,便带两人进去。
这密东寺依山而建,气势恢宏。昨日才下过一场雨,寺中水汽朦胧,似是笼罩在云烟中。雾霭沉沉处,青松、菩提、黄葛、银杏各种木植交错,高大参天,蔚然成茵。
从边上斜坡上去,但见一排僧人石像。一共十座,高矮胖瘦,形态各异,皆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微笑睥睨众生。
走到倒数第二座石像旁时,令狐荀稍稍留意了一下,这座塑像的轮廓偏深,与先前告示中的和尚画像倒有六七分相似。
再往前,眼前突然一派开阔,于银杏深林之中蓦然出现了一条大道。青石阶层层堆叠向上,直冲天际而去。
藏经阁的僧人元思对令狐荀道:“施主,这处石阶梯乃是新修的,足有千层之高,车恐难行,不若小僧与你一同抬上去。”
令狐荀望向那石阶深处。
上次看到这么多台阶,好像还是在四年前的蜀庆城里。
千石阶,尧庙祭,他与……跟着游行队伍走过,那副身影在自己前头,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偶尔会回头,捕捉到他的视线时,便会心一笑。
恍若隔世。
“施主?”
“不妨事,在下自己来便可。”他回神,径自将木箱从独轮车上卸下。
“可你的腿……”
那木箱四面光滑,并无任何抓手。他便弯腰将修长指节插入箱底,轻提一口气,便把那重逾百斤的木箱扛到肩头,轻若无物。
“走罢。”
桂先生对元思笑道:“走罢走罢,他没事的。”
这一下身手惊得元思也有些咂舌,再看令狐荀时,脸上也多了一份敬意。他本就年纪轻些,性子也活泼,见到这等奇事,不免话多起来。
“施主这神力是天生的吗?小僧只在寺中三堂里见过这么俊的外功,那些师兄们也是勤修苦练许多年的。施主早早应该去学武修仙才是,这等天赋被埋没,不免可惜。”
令狐荀目不斜视,缓缓道:“家贫,无以为继,得先养活自己。”
“施主,你这腿伤又是如何来的?说不定还能治,等下小僧带你去药堂看看可好?”
他眼神一闪,落到眼前的石阶上:“摔断后被狗咬的,时间太久,治不好了。”
好容易将书送到藏经阁后,元思泡了茶与二人喝,又与桂先生谈论起天下见闻来。元思自小没出过密东寺,不免听得津津有味。
令狐荀起身借口四处看看,在藏经阁里兀自转悠。
与他想象中的千年古刹不同,这里处处透着新迹,并没有什么厚重的历史感。从书架到藏经阁本身都光洁亮丽,红漆鲜艳,木料规整。
除了书籍。
他将随手取下的一本经书重新放回架上。书页有一股陈腐的味道,与这里的簇新截然相反。
午后天色初晴,阳光自门外直直洒进来。
藏金阁里到底阴冷,令狐荀骨头缝里隐隐作痛,信步踏出门槛,和风拂面而过,带来一丝山间冷意。
很快他听得一声口哨,又轻又脆,像鸟儿拖着长音,悠扬一转,尾音突然故意扬了上去。
逆着光,便见庭院当中最大的一株银杏树下,靠着个懒洋洋的身影。
见他看过来,张初景笑着,兴致勃勃同他招一招手,快步到阁前的台阶下,微仰起头:“兄台,叫我好找。”
“找我作何?”
“找你说话。”
令狐荀不想理他,转过身准备重回藏经阁,忽然感觉身后不期然摸上来一样物事,他第一反应便是以手作掌,朝身后劈去。
身后传来哎呦一声,有人抱怨:“怎的还打人?”
他回过头去,看到张初景捧着右手正龇牙咧嘴,手背处是结结实实一道红痕,不免无语。
“你往我后腰抓什么?”
“自然是有事喊你了。”张初景忍痛甩了甩手,对他神秘兮兮道,“你快随我来,在下带你涨涨见识,包你这趟不虚此行。”
不等他再说话,一把拉住他胳膊,示意他跟自己走。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穿过一片银杏林,突然张初景将他往身后按,躲在一棵银杏树后,鬼鬼祟祟朝外望去。
令狐荀面色冷淡,将自己的手腕飞快抽出。
“看见那个大和尚了么,我方才问过了,那位就是乐志大师。”
他将视线从张初景的右手上移开,跟着探出头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影影绰绰之中听得一阵如浪潮起伏般的唱喏声。
此刻那开阔庭院之中,坐着一群和尚,正由头里一位大和尚带着做课诵。只见他们各自端坐在蒲团之上,边敲木鱼法器,边在口中念念有词。不时还要行礼拜佛,听大和尚讲解几句。
那大和尚又高又胖,披着袈裟,浑似一只粗壮的水桶。粗眉连到眉心,乍一看略显凶恶,但仔细端详又感觉他满面皱纹,嘴角含笑,十分和蔼。
一个温热的声音在他耳边极近处轻轻响起:“密东宗有五院四堂之说,这乐志大师便是般若堂的首座。他修为深厚,对天下绝学都有研究,看人也是一看一个准。在下打算找他算卦,你觉得如何?”
那气息搔的人耳廓一阵痒意,令狐荀似有不耐,稍稍移开了些身子:“是你算卦,又不是我。你觉得好便好,问我作甚?”
“你不想算吗?”
“不想。”
“那你来此地作何?”
“游玩。”
张初景笑起来:“行,你玩你的,我算我的。”
说着便大剌剌往外走,被令狐荀一把拉住袖子,拽了回来。
张初景:“……”
令狐荀连忙抽回手,压低声音道:“他们在做晚课,不宜现在上前打扰。”
张初景似有所悟:“还是兄台仔细。”
少顷,令狐荀思索一番,又道:“等会儿,我随你一起。”
张初景揶揄他:“你也要算卦了?”
“不是,在下另有要事想问大师。”
张初景点头,也不多问,两人便依旧这样一道站在树后。
时逢秋日,饶是南方天气尚暖,银杏林亦能感知到时间变换。偶尔刮来一阵清风,便有数片金黄伞叶翩然落下。
那树干不算太粗壮,是以二人为了不被发觉,只好挨得很近。
彼此身上的热气微微透出,连身旁之人的一呼一吸都显得分外清晰。
……
下晚课时,僧人们与乐志大师行过礼,便纷纷作鸟兽散。唯有大师被挡住了脚步。
张初景双手合十,朝他微微躬身,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道:“晚生敬慕大师已久,今日拜朋友所赐有幸相见,实在不胜欣喜。不知是否足够有缘,能请到大师一卦?”
乐志不紧不慢地回礼,拖着沉重的眼皮朝他看去:“贵客来意自明已与贫僧提过,张施主如此乐善好施,自然与我佛有缘。”
“有大师这句话,在下便放心了。”张初景笑道,“这位是在下的另一位好友,令……”
“凌如絮。”令狐荀面不改色,同样作合十礼。
乐志先前说了太多话,脸上略显疲态,只冲他点点头,便示意张初景将手伸来。
张初景照做,顺便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当然除了年份外,其他是现代那个。
前世在x台山上的小庙里,他花了100块得到的是一句五行缺水的废话。此刻他双眼放光,十分期待眼前这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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