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求学阶段曾与于氏三郎在同一老师门下修习。
于三郎只修习了一年,便道自己“另投他志”,毅然告别了老师去云游九州。
这些年下来,他自号挂眉散人,也在文士中闯下不小的名头。
江时雨和这位于氏三郎虽只短暂同窗一年,但两人志趣相投,即使后来于三郎离开,也没有断了联系。
在来之前,他就曾书信一封,托于三郎帮自己了解打探些情况。
毕竟江家在秀洲势力不多,最大便是江寅澄,看看他如今的惨状,江时雨觉得自己还是另寻他法为好。
于三郎酷爱清谈,每日不是在清谈便是在醉酒。
今日也是如此。
他正谈到一半,酒方方三巡。只见一小厮过来,在他身边耳语几句。于三郎原本被打扰的不悦渐渐消散,抚掌哈哈大笑:“好!”
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有人问:“三郎,这是怎么了?”
“贵客临门,我去迎接迎接!”于三郎这才想起,与他们丢下这么一句。
“哦?”大家都好奇起来,“是谁?能被三郎称为贵客,必然不凡吧。”
“他来了你们一见便知。”于三郎却故意不说。
于三郎设宴于雅琴院。
院外一条街道,勾栏茶馆林立,许多名士雅客都在此地汇聚。
江时雨的车辇自青石板上踏过,一路听到了不少有趣的高谈阔论。
既到院外,他刚下马车,只听街边吟唱声嘹亮。
“世人都道安京好,富贵荣华遍地找。地上满是金和玉,地下白骨掩枯草。”
“世人都道安京好,当朝一品满街跑。世族累作高台起,阶下寒门谁见了。”
“世人都道安京好,风流名士知多少。都想成名传天下,谁又比得江郎好?”
“世人都道安京好......”
江时雨侧首,只见街对面的茶馆中,有个一身匪气的男人靠坐着吟道,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穿着文士青衫,也瞧着不像是学子,而是什么绿林好汉。
见人看了过来,
江时雨朝他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怜春!”
于三郎从院中看到他,大步而来。
“不是说明日才来?怎的突然给我一个惊喜。”
江时雨:“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正是时候!”于三郎笑着要牵他往里走,“今日我正巧宴人清谈,就缺你这么个贵客来给我撑场子。”
江时雨无奈一笑,也随他去。
绕过刻着“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惟至人兮。”的抱石。
于三郎才道:“我们这风气开放,虽喜玄谈,但朝政也议得。不论世族寒门,有口就能言。”
江时雨:“文采不问门第。能有如此风气,敛之功不可没。”
于三郎脸上骄傲,却又摇头:“也多亏了你那些书信,不然我到现在,也只空有一番想法罢了。”
“只可惜不能让人知道,我倒替你冒领了那些赞赏了。”
“又有什么关系,”江时雨道,“有得亦有失,你不止替我领了赞赏,还替我背了责难。”
“那是,”于三郎叹了口气,“我阿翁年余没搭理我了。”
......
“诸位,这便是我说的贵客,安京江郎江怜春。”
底下霎时传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江时雨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作揖见礼。
他曾是众多清谈场合的座上宾,主人家以邀请到他为荣。
但自他入朝为官之后,人们办谈时还是会邀请他,他却很少再露面。
“这位便是安京江郎吗?久仰大名!”
“在下秀洲谢氏六郎,字元道。见过江郎君。”
“在下......”
“......”
众人都起身对他行礼。虽清谈不论官职,以江时雨的地位也让他们十分热情。
与他打招呼的都是些世家公子,一些人则站在稍远的地方,默默看着。
他们衣着朴素,一看便是寒门子弟。
江时雨于这些人客套完一轮,却察觉到一道不算友善的目光,他抬头,看到那群寒门子弟中的一人正直直看着自己。
见自己回望,那人径直上前,在众人面前鞠躬作揖行了个官礼:“学生见过中书大人。”
众人一静,脸色各异。要知道清谈成因是时下朝堂之争风云诡谲,四大世家共同把持朝政,不容外人插手。连皇帝都得借戍夜司之便为自己争权,更别说世家之外的那些文人名士们。
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便逐渐转向山水论道。于是清谈论辩之风在名士间大振,引为风尚,逐渐对朝堂疏远避离,更有甚者以做官为耻。
此人在此处唤江时雨官名,并不是多么尊敬,而是带着贬义的。
江时雨心中挑眉,面上无波无澜,温和地笑了笑:“不必多礼,清谈中只论玄理不论官职。”
一旁的于三郎挥了挥手道:“若你真想以朝礼来论,你是白身,他是上官,该行的可不是躬礼而是跪礼。”
也不管那寒门子弟霎时红了的脸,对江时雨道:“来,我们继续谈。去取我今年酿的杏花酒来,我与怜春不醉不归。”
“......”江时雨:“今年?”
“知道你要来,我特意去酿的。”于三郎哈哈笑着,“应是能喝了。”
“......”
江时雨名声太大,又是促然前来,那些原本高谈阔论之人,在侃侃而谈时都忍不住瞄着他,即使江时雨不说话,只举杯浅笑,他们都不由自主生出班门弄斧之感来。
声音都小了不少,原本热闹的清谈此刻沉寂了不少。
江时雨见状,加入了清谈。他的话少,点到为止,却鞭辟入里,引人深思。听的人或豁然开朗,或蓦然沉思。
最难得的是他的态度十分和善,与他们论理时并不因自己的深厚去鄙薄他们的浅见,既不高高在上,也不夸耀自身。
不过一两局谈论,众人已对他心服口服。
有人起身对他躬身作揖:“多谢江郎君赐教。郎君大才,独绝其世。今日一见江郎,如河伯见北海若,方明白自身的浅薄。若不是郎君,我还如那夏虫井蛙,自困其身。”
待了不过半个时辰,江时雨便和于三郎离去,游逛此院。
两人起身离座,众人都心中舒了口气。有人私语:“我刚刚恍如身在梦中一般。”
“我刚刚辩谈时江郎君看着我笑了!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或者说的不好?”
“你刚刚说的引经据典,中规中矩。应该没有......吧?”
“那他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好,赞同赞赏我?”
“那肯定没有!”
“......”
一片热闹中,就显得这一小片地方尤为安静。
有关系好的同伴悄悄道:“你刚刚未免有些无理了,你要不要现在去给江郎君道个歉?我瞧着江郎君气度非凡,定不会与你一般计较。”
那名寒门子弟脸色不好,紧抿着唇不说话。
有人“啧”了声:“方旭,我知道你家之事,但此事又不是江郎君做的,你这是迁怒。要知道君子不迁怒,不贰过。你此行可配不上你的德。”
“你!”
自己的这些友人对世家大族,特别是把持朝政的四大世家,平时提起都是一副鄙夷状。这会儿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如此推崇江时雨。
方旭一时气愤地说不出话,只能哼了声,甩袖离座。
身后人“哎”了声:“他走什么!我这也是为了他好!”
另一边,江时雨和于三郎在长廊中穿行。光影打过漏窗,在他青衣上流过一道道意趣的光纹,一晃而逝。
跟着他们的人知道二人要谈话,都离得远远的。于三郎这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江时雨抬手拂过一旁杏花枝。
“你跟我装什么?”于三郎看向他,“说了明日到,你却今天就来了,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不能与我说吗?”
他惯不会那弯弯绕绕的,想着什么便说出来。
江时雨捏着一根花枝,上面开满杏花,他本想说什么,临出口却突然想到此前几次自己感受到的视线,话锋一转:“没什么大事,遇见了一个死缠烂打的疯子,不理他便是。”
他回首,像没看到于三郎要飞出额际的眉毛般,淡然自若:“这枝花好看吗?”
于三郎看过去,上前一步端详了番:“着实不错。”
江时雨便将花枝折了下来。
“嘶!”于三郎一脸惋惜,“......”
手中尘尾指着他:“你瞧,若我喜欢这花,就会让它长在这里,人人都能看见。可你江怜春若喜欢,就要将它折下来杀死,给你一人观赏。”
“我折下来摆进花瓶,再为它画一幅画。它本只能活一季,如今却能流芳百代。你为花难过,又怎知它喜欢什么?”江时雨道。
于三郎无奈地摇了摇头:“论辩术我可辩不过你。我不是花,你不是我,但我知道,你不让花留在这,一如你不会让自己身边存在变数。”
当变数出现,他最先做的一定是掌控它而不是放任自流。
江时雨笑着看他一会儿,忽然假模假样叹了口气:“知我者三郎也。若百官都如你一般,我也不必费这么多心思了。”
于三郎却笑道:“你少来,若朝中真有人这么懂你,早就被你弄死不知几回了。你们这些大官,心都是黑的,所以我才不乐意去滚浑水。”
江时雨拈着花枝,笑而不语。
一片杏花随风飘下,落在他的黑发上。于三郎顺手就要帮他拿开。
他本也只是做做样子故意捉弄江时雨,因为他知道江时雨不喜人触碰定会躲开。
谁知江时雨见他手伸来,却只是看了眼,没有躲开的意思。
于三郎一愣,谁知此时,突然传来破空声,有东西从长廊漏窗飞来,击在了他手上。
力量极大,发出了“啪”的一声响动。
谁生气了我不说。
-
大家中秋快乐,可以团团圆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小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