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鹿鸣沙的竹林里,速度不快地奔过两道驾马的身影,马蹄踩踏竹叶翻飞,女子清脆的笑声飘扬远去,最后落在一道勒马声上。
竹林外,河面波光粼粼,白沙暖暖,其上立着两道人影,说笑着。
钟遥拉着缰绳减了速度,和赫连宸并行,后者目光没有放在远处的主角身上,而是落在身下的马儿。
他俯身抚了抚鬃毛,询问:“刚才是我赢了?”
钟遥自然是不清楚,她才没有真的抱着比赛的心思骑马,安全到了之后,就只记得面上和煦的风。
舒服。
“不知道啊。”她回答。
赫连宸不再追问,轻喝一声驾马横拦在她身前,刚好挡住钟遥视线里沟通感情的那两人,直勾勾地看着钟遥的眼睛,若有所思道:“含辞既为那二位的红娘,自然是不能这会跑去打断人家的,所以咱们再去跑一圈。”
他说话时语调比平时高了些,声音也不再是又沉又缓,整个人好像都随着出来放风放了飞。
笑容终于不再是浮于表面,真诚多了,也感染多了。
总归是能诱惑一下钟遥这种心软的神……啊不,心软的人,然后自讨苦吃地输了比赛,还骑马骑得腿疼。
再次到了鹿鸣沙,钟遥连那股舒适的风都记不得了,顺着马鞍滑下来,真想不顾形象地揉揉她的大腿内侧。
疲惫……
赫连宸还在马上,他就像是八辈子没碰过这宝贝,粘上去就下不来了,牵着缰绳围着她打转。
像是在炫耀,眼神游离在她身上迟迟不走,又像是在观察她。
“含辞输了,那就答应我个事情。”
钟遥坐在沙子上伸着腿,那边两人本想来问问她的学习成果,见状也无奈笑笑,继续站在一边,钟遥指望不了他们,就自己面对。
“你要打赌,怎么不早点说,奸商。”钟遥晃晃脚。
赫连宸仰着头坐在马上,笑意浓浓:“那我还让含辞速成马术,简直功德无量。”
给她教骑马就功德无量了?还是这半吊子马术。钟遥一时都不知这话该从哪吐槽。
“哦……契约我不会解。”
“没让你解这个。”
“我暂时也没法和林之绝交。”
“也没让你干这个。”
在沙子上摆动的脚停下,钟遥抬头去看不住转圈的人,疑惑:“那是什么?”
赫连宸终于下了马,立在她身旁,沉吟片刻,钟遥都被他这正经模样搞得心慌,生怕他吐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总不能让我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钟遥怀疑。
“当然不,我知道含辞是乖孩子。”
赫连宸说这话时眼神带着戏谑,明显说反话,钟遥默默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反正我就是个普通凡人,你要想让我干什么大事,我也帮不了你。”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向宋怀祁两人走去,走了三步,赫连宸突然道:“让我看看你的记忆。”
钟遥脚步顿住,不解:“为什么。”
“别管,答应。”
这么霸道?
钟遥往后退了步,抱紧自己:“你这会让我答应,别是因为这查看记忆有生命危险吧?”
赫连宸摸了摸眉尾,偏头:“如果是你忘掉的记忆,寻找起来会有些痛苦,我怕你的身体会以为我在伤害你——反来让我受伤。”
钟遥迷惑,她的记忆多么清晰明了,怎么会有这种情况,而且还是赫连宸提出要找的,难道记忆里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总不能是她穿书的事暴露了?!
可系统这种超越本世界的玩意会让书中角色察觉吗,会帮忙隐藏一下的吧。
系统表示,那是必须的。
“那你……来?”得到系统的回答,钟遥放心了点,对着赫连宸紧闭上眼。
赫连宸看见她的举动,自己反而又犹豫了。
他在闭关时曾依稀捕捉到一些零碎的回忆,是之前还在人界生活的少年往事,其中有个模糊的人影,很惹他的注意。
之后闭关结束,他自然地去找钟遥,不欢而散,后来在宫里无聊,被一堆人请去狱中,原来是那韩林之嫌毒不死他,就干脆想办法关了他。
那周围设置的阵法的确有些东西,他开始因为观天都的禁制耗费不少法力,当下冲出阵法可以,但属实是没必要,于是便在那里简单调息。
这一次,回忆里的人影更清晰了些,隐约是个女子,他拧眉想看清她的模样,却是徒劳,可最后,那人在视野里越来越淡时忽然开口。
在说什么……不能?
内容并没有引起赫连宸多大的思索,反而是声音。
梦中那人的声音简直和钟遥一模一样。
但怎么可能呢,人界旧事早在千年之前,如若钟遥真的活了这么久,面对他时,那种陌生的情绪不似有假,若是转世,霞星楼里的卷宗又没有任何记载……
赫连宸不清楚。
钟遥于他来讲本该是无所谓的,只因个契约,两人必须捆绑在一起,而现在,有可能他们年少时曾经相识。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麻烦?警惕?欣喜?
不知道,所以赫连宸压下这些奇怪的情绪,先验证最开始的疑问——钟遥是不是个活了很久的老妖怪。
万一她只是和他一样对以前的事不记得了呢。
赫连宸表情淡淡前进一步,抬手盖在钟遥头上,慢慢合上眼。
法力钻入钟遥的脑海,往深处探寻,可一瞬间,就被猛然冲出的迷雾震开。
钟遥倒是没什么事,懵然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赫连宸不解退开两步。
她摸摸额头:“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赫连宸想说。但又觉得可笑,怎么会有人前半生什么都没有。
“你从哪里来的?”
钟遥穿越过来大半年,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先是懵了一下,又立刻换上游刃有余的面具:“不知道,我醒来后就在辜丘了,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
赫连宸拧眉:“哦?那你之前下凡时怎么会说,东越是你在人界的家?”
……什么鬼?
“好吧,对不起,我是知道闻祁具体去哪的,怕你跟来才随口编了这个说辞。”钟遥垂下眼。
“这样啊,那为何你会知道从辜丘封印出去的路。”
在赫连宸看不见的地方,钟遥的眼睛不停地乱看。
究竟是为什么突然纠结这么久远的bug啊!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赫连宸:“还不是因为你那会太吓人了,我为求自保只得出此下策,好在后面运气不错,真让我找到出路了……不然,你还不得把我头拧掉。”
钟遥一口气说完,又冲他皱皱鼻子,以表此前对她心灵身体造成巨大伤害的不满。
运气?胡诌。
赫连宸听这两个词,就和他当傻子耍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勾了勾嘴角,看着钟遥平淡的样子,心头那段短暂的声音久久挥之不去,又无法捕捉,如隔靴搔痒。
他深深呼吸几下,又一次抬掌于她额头,法力施展势要冲破那段迷雾。
不知是哪里忽然传来一道雷声,赫连宸仿佛置身于这片大雾之中,他不停地转着,忍无可忍挥袖施法,大雾不堪这一击,溃散开来。
千年前的那段时光,他年仅十七岁。
那女子,也该似这般大小。
赫连宸找的便是这段光阴,可雾后的景象,却让他有些迷惑。
是一张方桌,上面垒着高高的书本,凌乱夹杂着纸张,桌面,正叠放着些白花花的纸页,钟遥在上面写写画画。
周边也都是人,穿着同样的服装还有同样的方桌。
赫连宸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又往前走,钟遥心中对于这个年龄所有记忆深刻的回忆,竟全部都是一样的……奋笔疾书。
虽说他根本看不懂她在干什么。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段回忆里没有观天都,没有他。
雷声又响了一下,轰隆轰隆地似乎要把天劈开个口子,赫连宸突然头痛欲裂,接着被大力退开。
他从那段温暖的记忆抽离,抬眼满是血色。
眼前是楚少青愠怒的表情,和他对视后,转而成了震惊,后面的宋怀祁抱着靠在她身上的钟遥,神情亦是愤怒,扭头正要说话,却是一愣,带着钟遥向楚少青身后退了退。
赫连宸头要炸开,额角一条黑雾窜出后又钻进,鲜血滚过眼角划过整张脸,他咬牙压下喘息,盖住额头的雾条,往前走了两步。
“干什么。”楚少青防备地挡住他的去路。
阴云密布雷声持续滚动,一道闪电终于划过天空破开云层,从赫连宸身后斩下。
鹿鸣沙的两个凡人皆是一惊,赫连宸按住鲜血直流的脑袋,一把拨开身前的人,从宋怀祁怀里抢过钟遥。
宋怀祁大惊,急忙上前,那人仅一个闪身便撤去河岸边,然后将手心里的血尽数灌进钟遥嘴里,重新抬手盖在她脑门上,幽光浮现。
他下巴上的血流在衣服上,眼中的血还未化去,看什么都是带着躁意的红,可还是没有对那两个神仙凡胎动手,只是在他们追来时又一次移动,道:“我在救她。”
宋怀祁生气:“那刚才——”
“刚才出了点意外。”赫连宸闭了闭眼,眼尾的睫毛被血压得更垂,好像勾了红色的眼线。
原本在宋怀祁二人眼里的施暴者变成现在这样,他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去抢钟遥,还追不上。
赫连宸盯着他们,忽然手心下传来几下睫毛眨动的痒意,他才松开手。
钟遥幽幽转醒,睁眼便是张血刺啦呼的脸,尽管这脸再帅,也扛不住这一下的冲击,惊叫一声蹦开:“赫连宸你疼死我就罢了,你非得吓死我才行?!”
急急忙忙追过去要解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宋怀祁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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