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未一样，乐渊渟原形黑豹的身影同样比寻常豹子大了很多。
皮毛油光水滑，摸上去有种沁润的微凉感，张大嘴的时候，两颗极为尖利的牙齿森寒又阴冷，一双黑瞳比夜还要沉，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与可爱沾不上边的可怕猛兽。
当他的身形在空中展开，往远处飞奔过去时，整只豹就犹如一块巨大的阴云，又仿佛是铺天盖地的，能吞噬一切的恐怖阴影。
除了那对小圆耳朵。
谢未下巴搁在乐渊渟头顶，两手分别捏着乐渊渟头顶两只和庞大身躯相比尤为小巧圆润的小黑耳朵。
凉凉的，薄薄的一层，细而密的黑色绒毛层层叠叠，谢未感受着手下光滑的触感，忍不住揉搓了两下。
就在他摧残着乐渊渟小圆耳朵的时候，一根深黑色的长尾巴从后面绕了过来，循着少年露在外面的小腿肚，蜿蜒往上缠到了腰间。
谢未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开口，“轻一点，有些疼。”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从腿到腰，毛绒绒的黑色尾巴缠得更加紧了。
谢未：“……”
他撒气般地揪了一把在他眼前轻轻晃动着的小圆耳朵。
有些发痒地甩了甩耳朵，巨大的黑豹掩藏在云层中，在夜色下快速飞跃了半个华国。
谢未稳稳骑在乐渊渟的背上，看着地面上城市霓虹与山野夜色飞速后退，身上连一丝风也没有。
随着目的地的接近，谢未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乐渊渟的毛毛成了绝佳的解压工具。
抓着大黑豹背上的毛，谢未忍不住小声说，“要不我们明天再去吧，这么晚了秦叔叔肯定睡下了。”
“是有些晚了。”身形巨大的黑豹声音低沉，“可是对于我们来说，或许正好。”
一种莫名的预感让谢未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后半段路上，他没有说话，胸口贴在乐渊渟的背上，在微凉的厚实皮毛上，他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独自在卧室的时候，他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可等他静下心认真往外听的时候，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冷寂，连夏日的蝉鸣与鼓噪的风声都仿佛被吞噬了。
谢未恍惚中想到，小区里似乎是没有蝉的，也没见过任何的昆虫蚊蝇。
很快，乐渊渟带着他在目标城市隐蔽处落了下来。
扶着谢未站稳的同时顺便拉紧了他的手，乐渊渟声音轻缓，“如果你想要回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其他的地方。”
谢未歪着头看向他，“去哪？”
乐渊渟忽然问，“见过海吗？”
谢未摇头，“没有。”
他是一只在山野修炼长大的猫，到了人类社会后也一直是在内陆城市辗转。
对于大海的所有印象，只有书本里描写的惊涛拍岸，以及电视上偶尔的一瞥。
乐渊渟表情有一瞬的奇怪，但他确实是在笑着的，“可以带你去看海，或者去明光市的灯会。”
谢未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们来不就是为了去找秦叔叔吗？”谢未弯了弯唇角，眼神逐渐坚定了起来，“可不能无功而返。”
乐渊渟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那等下可别被吓哭了鼻子。”
谢未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乐渊渟冰凉的手指贴在了他的唇前，沉黑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嘘。”
谢未心头忽然猛的一跳，却又在乐渊渟沉静的神色中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们落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大大小小的坟包错落在高低起伏的斜坡上，新坟添旧坟，有的坟前还残留有褪色的鞭炮碎屑，有的坟却连墓碑都只剩下了半截，缀着满地荒草。
许是刚下过雨，不少坟前摆着的瓷盆里都蓄满了水，纸钱烧过的黑灰沉淀在盆底，黑漆漆的。
然而意外的，这片地方很“干净”。
秦毋归就坐在这些坟包的中间，从谢未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落寞背影。
谢未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乐渊渟。
乐渊渟向他点点头，无声开口。
去吧。
我就在这里等你。
谢未定了定神，朝着坟堆中的秦毋归走去。
下意识放轻的脚步让小猫脚步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谢未抿着唇靠近了秦毋归。
“秦叔叔。”
清澈的少年声放得很轻，秦毋归没有回头，反而将头埋得更低了，浑厚的中年男声从他臂弯处传了出来，听起来更加的沉闷了，“你怎么来了？”
谢未小心翼翼靠近。
他看到秦毋归周围几座明显是这些年新添的坟茔，特别是秦叔叔挨着的那座坟，深褐色的坟包上还挂着不少被雨淋湿了后和泥土混在一起大红色鞭炮碎屑，坟前还插着两根烧了半截的香烛，想到何奶奶说的秦叔叔是刚找到的亲人，这么匆忙的原因原来是这样吗……
看着秦毋归背对着他不肯面对的样子，谢未想到也许秦叔叔正埋头痛哭，却因为不想被他看见心里的脆弱而深藏着，心里就不由得一阵抽痛起来。
“秦叔叔……你还好吗？”
从臂弯里传出来的声音瓮声翁气的，更为谢未的猜测增加了几分强有力的证据。
谢未的声音不由得更加轻了些。
“叔叔，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有什么不要一个人憋着。”谢未走了过去，在秦毋归的面前蹲了下来，“这么多年来，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人。”
虽然埋着头，秦毋归却像是知道谢未在他的面前一样，他忍不住转了转身体，“等一等。”
谢未也跟着他转动身体，蹲在他的面前，保证秦毋归的眼角余光能够看到他的位置。
“秦叔叔，你不想看看小未吗，要不是奶奶告诉我，小未都不知道您搬走了呢。”
秦毋归含糊应道，“想看，但是你等等我。”
谢未眼底心酸更甚，是因为情绪还没稳定下来，担心他看到狼狈的一面吗？
“没关系的，小时候我哭鼻子的样子叔叔不也见过吗？”谢未一一说着自己小时候的狼狈模样，“还有下楼梯磕掉牙摔得满脸血的丑样，第一次被小云哥带着去游泳吓得满地乱窜的样子……”
“而且——”谢未轻叹了一声，“人死不能复生。”
“谁死了？”
来自谢未口中的劲爆消息让秦毋归没忍住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就将他那一张还未完全整理好的恐怖面容显露了出来。
他遮掩得很快，猝不及防之下谢未看得并不算真切，但还是能隐隐看到，埋在臂弯里的并不是一张红着眼眶泪流满面的伤心面孔，而是一张疤痕纵横如沟壑，如同被火烧后的焦黑脸庞！
谢未瞳孔猛地一缩，他倒吸一口冷气，极端的震惊下他冷静得让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
秦毋归捂着脸干笑了两声，“不小心摔了一跤。”
谢未艰难扯了扯嘴角，摔能摔成这样？
他想仔细看去，秦毋归却把头一扭，“别看叔叔了，过几天就好了。”
谢未抿着唇，一向柔软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分毫不让的坚定来，“我不信，除非你让我再看一眼。”
秦毋归眼睛乱飘着支吾半天，最后在身边坟茔墓碑前将人烧了一半的红色香烛拔了出来。
谢未：“？”
秦毋归转移话题道，“叔叔、叔叔给你雕一个小猫吧！”
谢未：“！！”
他惊呆了，“这、这样不好吧？”
秦毋归只说，“物尽其用。”
秦毋归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小刻刀，低头快速动作了起来，不过片刻，一只半蹲在地上歪着头的小猫就有了一个雏形。
他雕刻得认真，谢未一时也不忍打扰他，只趁着他不注意，悄悄绕了过去。
“真的没事。”秦毋归身子一扭，就又背对谢未了，“我就是刚刚天太黑摔人家盆里了，都是黑灰，你等我擦擦就好了。”
谢未：“……”
他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包湿巾递了过去，“那您擦擦。”
秦毋归：“……”
也幸好这个时候脸上的痕迹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了，假装在脸上擦了擦，秦毋归将最后一点符文按了下去，指尖在脸上划出伤口来。
他转过脸，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脸上白白净净，除了几道像是划痕又像是抓伤一样的痕迹之外，没有别的伤口。
还有眼圈有点红。
——实际上是因为压制符文的时候太用力。
谢未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自己是来安慰秦叔叔的。
少年微微低下头，眼睫微微颤了颤，“秦叔叔，还请您节哀。”
秦毋归：“？”
节什么哀？
谢未瞥了眼秦毋归手里半截香烛雕成的小猫，顿了顿又说道，“来得匆忙没有带别的东西，等下我陪您再去买些香烛纸钱吧。”
秦毋归一脸莫名，“买那东西做什么？”
谢未委婉提醒，“虽然是亲人，但是香烛毕竟是人走后使用的，这样借用也不太好？”
秦毋归张了张嘴，忽然明白过来谢未的意思了。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最近的一座坟，“……你以为这是我亲人？”
这下轮到谢未茫然了，“不是吗？”
秦毋归大声道：“我压根就不认识他们！”
谢未呆了呆，“那您怎么在这儿坐着？”
秦毋归：“摔着了，歇歇。”
谢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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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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