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座城镇，烟火气热闹，非常。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
闻昭怔住：“这里是……”
洛霁早已落地，伸懒腰，神情轻松得仿佛只是出来闲逛：“你应该出来一趟吧，不如玩玩。”
“玩？”闻昭皱眉，“现在是查案的时候。”
“查什么？”洛霁回头看她，笑意满满，“灵气暴乱？哦，我都快忘了你还在执行任务。”
闻昭一时无言。
洛霁已经走进街市，随手从摊位上拿了一串糖葫芦，丢下一枚灵石。
“拿着。”她把糖葫芦塞到闻昭手里，也不管她接不接，转身又往前走。
“别一天到晚板着脸，看着就烦。”
闻昭捏着那串糖葫芦，有些不知所措。糖葫芦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红得发亮，看起来确实很诱人。
可她现在哪有心思吃这个?
“师……”她快步跟上，话刚出口又顿了顿。
她下意识想唤一声“师姐”，又想起洛霁说过几次她不是她师姐，于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可要她直呼其名，又觉得失了分寸。
一时间，那个称呼就卡在舌尖，既出不得口，也收不回去。
洛霁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别那么严肃嘛，小丫头。你们宗门的人还没追过来呢，急什么？”
街市很热闹。卖布的、卖粮的、卖首饰的，摊位一个接一个。还有耍猴的艺人在街角表演，围了一圈人，笑声阵阵。
洛霁走走停停，看到什么都要凑过去瞧一眼。
她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停下，拿起一个狐狸面具端详，又放下，换了个兔子的。
“这个怎么样？”她转头问闻昭。
闻昭愣了一下：“什么？”
“面具啊。”洛霁笑，“这看上去挺适合你。”
闻昭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霁也不等她回答，直接把面具买下来，塞进闻昭怀里。
“拿着吧，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闻昭低头看着那个面具——白色的兔子，眼睛是红色的，看起来有点呆。
“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洛霁打断她，语气有些不耐烦，“我乐意买就买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快。
洛霁带着她穿过半条街，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进去坐坐。”
“现在？”闻昭有些犹豫，“会不会太……”
“太什么，太招摇？”洛霁挑眉，“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的‘叛修’吧？”
闻昭哑口无言。
她确实下意识这般想过。
世人眼中的叛修，合该是藏头露尾、行踪诡秘的。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这念头实在可笑——她何曾真正了解过一个“叛修”该是什么模样？说到底，洛霁首先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后才是旁人口中的“叛修”。
既是人，便有千百种性情，凭什么要按着她那点浅薄的想象来活？
或许洛霁就是这般，即便不容于宗门，即便背负污名，也依旧要活得坦荡张扬。
这念头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犹豫，反倒是一种无言的冒犯。
于是她抿了抿唇，将未尽之语咽了回去，只默默跟着洛霁走进了那间灯火通明的酒楼。
洛霁已经推门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顺手点了几个菜。
闻昭跟着坐下，心里却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这样不对。
她是来调查灵脉暴乱的，不是来逛街吃饭的。
可洛霁看起来完全不在意，甚至还要了壶酒。
“你不能喝酒。”闻昭忍不住说。
“为什么？”
“你……你是修士。”
“修士就不能喝酒了？”洛霁好笑地看着她，“谁教你的规矩?”
闻昭一怔。
是啊，谁教的？
宗门从来没有明文规定弟子不能喝酒，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修士不该喝酒”。
大概是因为……师姐师兄们都不喝，掌门长老们也不喝，久而久之，她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洛霁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尝尝？”
“我……”
“不会喝？”洛霁笑得更欢了，“还是又在怕我下毒？”
闻昭咬了咬唇，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酒很烈，入喉时像一把火，烧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洛霁看着她被呛得咳嗽，笑出了声：“笨死了，这种酒要慢慢喝。”
闻昭放下杯子，声音有些沙哑：“你……”
她想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个问题。
“当年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洛霁的笑容顿了顿。
她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晃了晃，酒液在杯中荡出一圈涟漪。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真相。”
洛霁盯着她，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闻昭被那眼神看得有些不安，却还是坚持着没有移开视线。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
干净得让洛霁有些不舒服。
她本来想说“关你什么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真的不记得了。”
她喝了一口酒，语气淡淡的，“我只记得醒来时，师父已经死了。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闻昭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发酸。
她一定很痛苦吧……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要背负所有的罪名。
“对不起。”闻昭轻声说，“我不该问的。”
洛霁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她。
“你道什么歉？”
对不起?
这小丫头在跟她道什么歉?
闻昭没答，只轻轻摇了摇头。
洛霁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只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街景。
夕光洒在她的侧脸上，映出一层淡淡的金色——
漂亮得有些寂寞。
窗外传来孩子的笑声，清脆欢快。
吃完饭，洛霁又带着她在街上晃了一圈。
她在一家卖糕点的铺子前停下，买了几块桂花糕，一边走一边吃。
“你不吃？”她转头看闻昭。
闻昭摇头：“我不饿。”
“哦。”洛霁也不勉强，自己吃得倒是挺开心。
“看什么？”洛霁忽然回头，正好对上闻昭的视线。
闻昭下意识移开目光：“没什么。”
洛霁挑了挑眉，没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可她心里却有些烦躁。
这小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看她?
就好像……在看什么值得信任的人一样。
切，真是天真。
太阳渐渐西斜，街上的人开始变少。
洛霁终于停下脚步，站在一座石桥上，望着远处的山。
“差不多了。”她忽然说。
闻昭一愣:“什么？”
“你的同门应该快追过来了。”洛霁转过身，看着她。
闻昭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他们应该早就在找她了。
“你……”
“我知道他们在找你。”洛霁打断她，嘴角微扬，“而且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闻昭心里一紧。
洛霁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你说，要是让他们看到你和我在一起逛街玩乐，会怎么样？”
闻昭瞳孔一缩。
会怎么样？
她会被怀疑，会被质问，会被……
“你……你故意的？”
“对啊。”洛霁笑得有些促狭，“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闻昭咬紧了唇。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蠢了。刚才那些……糖葫芦、面具、吃饭聊天……
都只是洛霁的手段而已。
她根本就没有在关心自己，只是在算计自己。
洛霁本是想看她脸上的慌张，可当那双清亮的眼眸一点点黯下时，她却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烦。
她移开视线，看向远处。
不远处，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是衡虚宗的人。
洛霁皱了皱眉。
她本来打算的确实是这样——让闻昭和自己一起被发现，这样闻昭回去肯定要倒霉。反正都是衡虚宗的人，倒霉一个是一个。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闻昭那张脸，忽然有点……
“切。”她低骂了一声，“真是麻烦。”
下一秒，她忽然出手，一掌打在闻昭肩上。
闻昭完全没有防备，被这一掌打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喉咙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你……”
“滚回你的宗门去。”洛霁的声音很冷，“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直接杀了。”
话音落下，她转身御风而起。
闻昭想说什么，却只来得及看到那抹白影被风卷走，连衣袂的线都被夜色吞没。
她撑着地想起身，却又被疼痛逼得弯腰。唇边的血还在滴，风一吹，凉得发麻。
她抬头看着那片空空的夜，忽然笑了一下。
好疼……
她下手还挺狠的。
“闻师姐！”
几道剑光自远处掠来，几名衡虚宗弟子匆匆落地，灵气未敛，神色都带着焦急。
为首的师兄看到闻昭倒在地上，脸色瞬间发白，快步上前：“你怎么了？谁伤的你？”
闻昭撑着地，勉强坐起，抹去嘴角的血：“……洛霁。”
“洛霁？！”师兄环顾四周，“她呢？她去哪了？”
“跑了。”闻昭说，“我追不上。”
师兄咬牙切齿：“可恶！那叛修果然狡诈，居然敢伤你！”
一旁的师妹蹲下来，小心替闻昭查看伤口，神色凝重：“闻师姐，你的肩膀被震到了，脉息有些乱——洛霁那人果然心狠手辣！”
闻昭没有说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肩膀——那一掌确实很重，可如果洛霁真的想杀她，她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闻师姐？”师妹担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得太重了？”
“我没事。”闻昭摇头。
师兄伸手扶住她，语气仍带着怒意：“别逞强，先回去吧。掌门已经知道你的情况，让我们护你回宗门复命。”
“嗯。”
闻昭想了想，心下便明白了。
宗门自然有法子知道弟子生死，若她的气息还在，他们自然不会亲自出手。
她苦笑了一下——
果然，只要确定她没死，就算传闻里的洛霁再凶险、再难缠，他们也只会派出一群新晋弟子来寻人。
真要遇上传闻中的“洛霁”，那就是再来一群送死的。
他们往回走。
走了一会，师兄忍不住问：“你见到洛霁了？她……她跟传闻中一样吗？”
闻昭沉默了片刻，才轻轻摇头。
“不一样。”
师兄一愣：“什么？”
“她没有传闻中那么坏。”闻昭轻声说，“她确实伤了我，但她可以杀我，却没有。”
师兄皱眉：“那是因为我们及时赶到！”
“不是。”闻昭摇头，“如果她真的想杀我，你们赶到也来不及。”
师兄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闻昭的眼神变得有些担忧。
昭师妹……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怎么还替那叛修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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