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袅袅上升,在阳光里扭曲成奇怪的形状。闻昭站在人群最后,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北境之行,诸位弟子辛苦了。”掌门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像春风拂过水面,不起半点波澜。“此行虽遇变故,所幸诸位应对得当,全员平安归来。”
闻昭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特别是闻昭。”她猛地抬头。掌门正看着她,眼神温和,却让人看不透深浅。“以一人之力,在洛霁手下全身而退,可见剑法精进不少。”
南师兄上前一步,抱拳插话道:“启禀掌门,我们确曾遇到洛霁。她出现在北境旧矿脉一带,昭师妹还与她交过手。”
掌门的目光随之落在闻昭身上,神情微凝:“受伤了?”
“是。”闻昭低头,“弟子无能,让她跑了。”
掌门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正好是被洛霁打伤的那一侧。
疼意从骨缝里窜上来,闻昭疼得身体一僵,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辛苦你了。”掌门温声说。
闻昭垂下眼:“弟子惭愧,未能擒住洛霁,有负掌门期望。”
“无妨。”掌门笑了笑,“能活着回来,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顿了顿,又问:“她可有说什么?”
闻昭抿唇,沉默片刻,轻轻摇头。
“弟子只与她短暂交手,未能多言。”
掌门看着她,似笑非笑,片刻后只是淡淡颔首。
“回去好好休息吧。你受伤了,接下来几天就不用出任务了。”
“是。”
闻昭行礼。
掌门转身离去,背影没入烛光的摇曳中。
议事结束后,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闻昭跟在人群最后,脚步很慢。
“诶,你听说了吗?”
前面有两个内门弟子在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飘进了闻昭的耳朵。
“什么?”
“闻师姐啊。他们遇到那叛修,竟还能全身而退——而且除了她受点小伤其他人都没事。”
“那不是挺厉害的吗?”
“厉害?”那人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刻意压抑的讥讽,“你信啊?以闻昭的修为?上次斗法大会她都没能拿下剑堂首席弟子,还不如南沛珏师兄呢。她能护住一整队?我看除非那叛修故意放水还差不多。”
“放水?”旁边的人接话,“难不成她们私下还有什么交情?”
“嘘,小点声——这话可不能乱说!”那人急忙压低声音,眼神四下张望,“这话要是被传出去,就是‘私通叛修’,罪可不轻。”
“我可没说什么,”下一瞬,那人又哼了一声,语气更加轻慢,“她们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能有什么交情?依我看……”
“怎么?”
“八成是她委曲求全了。”那人冷笑一声,“丢了宗门的脸,才换回这一命。”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
闻昭走在他们身后,脚步一顿。
奇怪。
对,是很奇怪。
奇怪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能从传闻中杀人如麻的洛霁手中全身而退的。
“昭师妹!”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闻昭回过头,看到南沛珏快步走过来。
“南师兄。”
南沛珏走到她身边,神色有些不悦:“刚才那两个人说的话,你听到了?”
闻昭点头。
“别理他们。”南沛珏皱着眉,“一群普通弟子,懂什么?昭师妹你的剑法,我是知道的。能在洛霁手下逃生,完全不奇怪。”
“多谢南师兄。”她轻声说,“我没事。”
南沛珏还想再说什么,可看到闻昭的表情,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好。”
暮色渐沉,闻昭独自回到住处。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尽是剑光与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
翌日清晨,天光初亮,她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昭师妹,在吗?”
是南沛珏的声音。
闻昭揉了揉眼睛,起身开门。
南沛珏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这是我托人从外面买的疗伤丹药,比宗门发的好。”他把瓷瓶递过来,“你的伤还没好全,吃这个比较好。”
闻昭接过瓷瓶:“多谢南师兄。”
话音落下,昨夜的画面无声浮起。
昨晚她收拾衣物时,意外在袖中摸到一个小瓷瓶。那瓶子她从没见过,通体素白,塞口封得极紧。打开后,一股淡淡的药香溢出,与宗门配药堂常用的草药气息全然不同,更清润,也更持久。
瓶中只有几粒药丸,色泽温润,隐约带着灵光。她忽然想到那一天——洛霁查看她伤势时,袖中似乎也取过这样的小瓶。
心口莫名一动。
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吞了一颗。
药一入口便化开,凉意顺着经脉蔓延,疼痛很快淡了,连原本紊乱的灵力也变得平稳。她试着运气,甚至觉得气海比往日更通畅几分。
如此灵药,定然珍贵。
她与洛霁非亲非故,甚至还立场相对,于是她没敢再动,小心封好瓶口,将余下的丹药贴身收进内袋深处。
相比之下,南师兄这瓶药虽然也不普通,但终究是同门之谊,尚在人情往来的范畴之内。她身无长物,灵石拮据,但日后总能寻个机会,多为南师兄办些差事,或是用别的法子把这份人情还上。
念及此,她握着南沛珏给的瓷瓶,心里反倒踏实了几分。
南沛珏见她收得爽快,不似往日那般推拒,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悦色,唇角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别客气。”南沛珏笑了笑,又站在门口没动。
闻昭等了一会,发现他还站在那里,只好问:“南师兄还有别的事吗?”
“哦,没什么。”南沛珏摆摆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南沛珏点点头,还是没走,“那个……昭师妹,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们是同门,应该互相帮助。”
“好。”
“还有,那些流言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嗯。”
“……”
南沛珏又站了一会,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闻昭关上门,低头看着手里的瓷瓶。
她叹了口气。
·
接下来几日,南沛珏总会寻些由头过来坐坐。
第五日傍晚,院外传来些许动静。闻昭抬眸,见南沛珏立在门外,身后跟着三道熟悉身影。
云芷川走在最前,将一只小巧的食盒放在石桌边缘,声音清脆:“闻师姐,这是膳堂新做的糕点。”林臻遥安静地站在半步之后,微微颔首。秦竟屿跟在最后,只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她的气色。
院内一时无人说话。南沛珏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他们顺路,便一道过来看看。”
闻昭的目光掠过几人,最后落在南沛珏微蹙的眉间。
“是有什么任务?”她轻声问道。
闻昭看着南沛珏紧抿的唇线,又扫过几个师弟妹躲闪的目光,心中了然。
“又是北境?”她轻声问,“还是那处山谷?”
南沛珏在她平静的注视下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掌门急令。”
宗门向来清净,外派任务本就不多,历来都是各小队轮值前往。可这次不仅接连派遣,还偏偏又有他们几人。
“此次任务,”她抬眸,“与洛霁有关?”
南沛珏别开视线:“你且安心养伤。”
闻昭的伤势虽已好了七分,可任她如何坚持,南沛珏始终不肯松口。最后甚至搬出了掌门令:“此次名单本就没有你,若强行跟随,便是违背门规。”语气虽缓,却不容转圜。
她只得作罢,临行前再三叮嘱众人务必小心,又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洛霁此人……未必如传言中那般凶戾,若遇上了,能避则避。”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有些突兀。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终究是齐齐应了声“好”。那应允太过顺畅,反让闻昭心下微沉——他们分明未曾当真。
她不再多言。
南沛珏一行人,终是在晨雾未散时悄然出发了。
闻昭立在窗边,目送着几道熟悉的剑光掠过山巅,融入天际,心头那抹若有似无的违和感愈发清晰——如此急迫,是为什么?
她正凝神思索,一位相熟的师弟恰巧捧着文书路过院门,见她独立庭中,不由停下脚步。
“闻师姐?”那弟子略带诧异,“方才见章法堂已忙作一团,还当师姐定在其中……掌门清晨刚下了令,命章法堂即日整理近百年的宗门卷宗,那般阵仗,竟未唤师姐前去么?”
闻昭心头微动。整理近百年卷宗?这指令来得蹊跷,宗门近来并无大事,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何况她前不久才与洛霁提及查阅卷宗之事,今日便有了这般契机。一切都巧合得令人不安。
而且她身为章法堂唯一的协理弟子,堂主素来倚重,这般要紧的事务,怎会独独漏了她?
她站在原地沉吟片刻。
“既如此,便走一步看一步罢。”她心中默念,转身径直向章法堂走去。
堂内,章法堂主苏挽丘正对着一堆玉简发愁,见到她来,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闻昭?你伤势未愈,怎么来了?”
“弟子看到公告了。”闻昭平静地说,“如此重要的整理工作,弟子理当尽一份力。”
苏挽丘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挥了挥手:“乙字库房那边缺人手,你去帮忙吧。记住,只做分内之事,莫要分心他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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