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钓鱼

闻昭坐在几案前,指尖翻过一卷又一卷旧档。墨迹早被岁月磨淡,唯独那种淡淡的药香仍在——这是宗门特制的防虫香。

她心无旁骛,全部心神都浸入故纸堆中,搜寻着一切与那场事故相关的记录。宗门的掩盖做得不可谓不彻底,大量卷宗被朱笔涂抹,或以“年久污损”为由撕去关键页章。

起初只是些零散的矛盾,东一处记载模糊,西一处年份对不上。可当她将这些碎片铺陈开来,彼此勾连,一个令人心惊的结果逐渐浮现。

所有线索的指向,都清晰地汇聚于一点——灵渊试炼中那百余名弟子的死因。

他们并非死于洛霁的屠戮,而是死于那失控的、狂暴反噬的阵法之力。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发冷,却又隐隐有种“果然如此”的悲凉。洛霁身上那“杀人如麻”的污名,至少在这一项上,是被洗刷了。

然而,她指尖抚过最后几枚记载着现场灵息残影分析的玉简时,刚松缓些许的心神再次狠狠揪紧。

不同于那些可以推给阵法失控的弟子伤亡,关于师父怀一长老的死因,记录虽同样语焉不详,反复以“意外”、“灵力冲撞”掩饰,但那残留的、属于洛霁的本源灵力的印记,以及指向致命伤的轨迹,却被不同卷宗从不同角度反复印证,无法回避。

师父,确确实实是死于洛霁手下。

即便那可能并非她本意,即便那可能是在极端混乱下的结果,但事实就是事实。

两种截然不同的“真相”在她脑海中激烈冲撞,让她对那个人的观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微颤着,体内灵力因这剧烈的心绪波动而泛起不易察觉的涟漪。

这细微的紊乱,虽轻如羽拂,却未能逃过某些存在的感知。

远处主峰之上,一直静立感应的身影微微颔首。

“如何?”身旁,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鱼线已动。”负手而立者语气平淡,“虽未咬死,但其情已动。这份‘饵’,她咽下了。”

身旁那人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她还是个孩子,心性质朴,此举是否……”

“正因为心性质朴,方为最好的试剑石。”前者打断了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锋刃需砺,情义需炼。更何况……那柄桀骜不驯的剑,也唯有她,或能引出其三分真性。”

他顿了顿,侧过头,意有所指地轻声道:“清渊,慈不掌兵。若她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又如何能替你分忧?又如何……能担得起更大的重任?”

库房内,闻昭放下手中的玉简,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轰鸣的杂音。

头疼得厉害。

思绪纠缠成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

洛霁没有杀那些弟子——这是好事。

可洛霁杀了师父——这又该怎么算?

她想起洛霁懒洋洋地靠在石头上晒太阳的样子,想起她给自己糖葫芦时的表情,想起她最后那一掌——

那个人,真的会杀师父吗?

那不仅是她的师父,也是洛霁的师父呀。洛霁是怀一长老亲自带回山、一手教养的。这份师徒情谊,理应比她更深。

那样一个被怀一长老亲自教导、寄予厚望的人,怎么会对恩师下杀手?

可若她是被冤枉的,为何如今提起此事,不见半分愤懑,只有一种近乎坦荡的默认?

但闻昭又想起,每次触及旧事,洛霁眼中一闪而过的沉寂,她分明也是在意的。

思绪在此处打了个死结,越是拉扯,缠得越紧。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团乱麻强行压下,不再去想。

她伸手去拿下一本卷宗,指尖触到书架更高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抽出一册蒙尘颇厚的册子。

《风归宗灵脉分布图·旧版》

闻昭微微一怔。

风归宗?

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北境那片区域,约莫五十年前因“内乱”而覆灭的一个宗门?其灵脉据传也早已废弃。

可这样一本属于已覆灭宗门的旧册,为何会出现在衡虚宗的核心卷宗库里?

她心中疑窦丛生,指尖快速翻过书页。泛黄的纸张上,勾勒着北境的山川地貌与一道道已黯淡的灵脉走向,乍看之下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然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她将那几个关键的灵脉节点位置,死死记在了心底。

接连几日近乎不眠不休地专注于寻找旧事故的线索,真正分配给她的整理事务确实被耽搁了不少。看着进展缓慢的归类进程,闻昭心下不免有些愧疚。

苏挽丘例行巡视,行至她这片区域时,脚步略缓。

目光扫过她案几上进展有限的成果,又落在她比几日前更显苍白的脸上。

“伤还未好全,不必如此逞强。”苏挽丘的声音并无责备之意。

闻昭垂下眼睫,正想开口,却见苏挽丘的视线已落在她案几一角——那册《风归宗灵脉分布图·旧版》不知何时被她置于一叠待归类的玉简之上。

“风归宗的卷宗?”苏挽丘微微蹙眉,伸手将其拿起,指尖拂过封面模糊的字迹,似在仔细端详着什么。

闻昭的心倏然提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本册子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手边。

“这是前年清点藏书阁时发现的。”她将册子放回案几,语气平淡无奇,“风归宗覆灭后,不少散佚的典籍都流落在外。执事堂觉得或许有些参考价值,就一并收进来了。”

闻昭垂首应是,却不明白苏挽丘为何忽然主动解释。

“有些旧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不美。”苏挽丘轻轻拂袖,转身前留下一句若有似无的提醒,“闻昭,做好分内之事便是。章法堂的规矩,你该知道。”

“弟子知道。”

苏挽丘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闻昭垂眼,把桌上散乱的卷宗重新整理。纸张交叠时发出的摩擦声在空堂里回荡,细碎、单调,却带着某种压迫。

能查的,差不多都查到了。

但心里却一片混乱。

她想不通。

怀一长老为什么会死,洛霁为什么会那样,宗门为什么要掩盖。

所有真相像被水浸透的纸张,字迹糊成一团,越想分辨越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洛霁。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师父死了。

洛霁杀的。

可洛霁也是被冤枉的。

至少部分是被冤枉的。

“做好分内之事。”

对,她该做好分内之事。整理卷宗,归档,分类,这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

于是她埋头继续抄录,像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那字迹终究不如往日平稳。笔锋转折处,依稀泄露出几分心绪不宁。

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她忽然想起方才南沛珏他们来时——虽说平日里往来不多,可终究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同门。那几个不算熟悉的身影,此刻却莫名清晰。

他们此刻,正在那片危机四伏的北境。

烛光一点一点向下,日子也在缓慢流动。

——直到章法堂的门被匆匆推开,悍然打破了这片宁静。

“闻师姐!”

来人是长生殿的值守弟子,脸色煞白,额上沁着冷汗,气息因奔跑而紊乱不堪。“北、北境巡查小队出事了!”

闻昭手腕一顿,笔尖在纸面上应声而断。她自然知道是哪支队伍——此刻正在北境的,唯有南沛珏带队的那一支。

“南师兄他们……”弟子语速极快,声音发颤,“传讯突然全部中断,还有几位师兄师姐的本命玉符也已现出裂痕!弟子刚回禀过掌门,想着闻师姐曾是领队,理应知会一声……但您别急,掌门与诸位长老已在殿内商议了!”

果然出事了。

闻昭心头一紧,说不清是更担忧同门安危,还是更在意此刻可能也在北境的洛霁。

不,或许不完全是洛霁。她在意的是洛霁背后那个被层层掩盖的真相,那个关于师父之死、关于宗门隐秘的答案。而此刻,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了北境。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她已经站起身,绕过案几朝门外走去。

章法堂外,几名正在搬卷的弟子停下动作,纷纷抬头。

“闻师姐这是……”

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这就走了?她那堆卷宗还没清完呢。”

另一人接话,语气带着掩不住的酸意:“谁让她是堂主钦点的协理正录弟子?我们这些杂役做不完也得做完,她走了自然有人替。”

有人冷笑:“成日里装得一副关心外务的模样,真有事时倒先抛下自己队友在这享清闲。”

“噤声!这些事自有掌门与长老安排。”

议论声被她抛在身后。

远处,长生殿示警的钟声沉沉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得让人心慌。她一路小跑着赶到议事殿外,那里灯火通明,掌门与几位长老正在议事。

殿门半掩,她能听见清渊长老的声音,语气沉稳:“那几人是我座下弟子,我亲自去。”

她没再犹豫,也顾不上礼数,推门而入,拱手躬身,“弟子闻昭,请命同往北境。”

掌门抬眼看来,并未责怪她的失仪,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语气平和:“你的伤势,方才好转。”

“弟子无碍!”闻昭抬起头,眼神坚定,“他们是弟子的同袍,弟子不能坐视不理!”

殿内静默一瞬,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掌门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闻昭几乎以为他会拒绝。

可最后,掌门轻轻点了点头:

“也好。”他转向清渊,语气温和:“让她一同前去吧。”

闻昭心中一松,连忙叩首:“多谢掌门!”

“但需谨记,”掌门的声音倏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不可擅自行动,一切听从清渊长老安排。”

“是!”

清渊长老的目光落在闻昭身上,复杂难辨,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微微颔首:

“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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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师姐她为何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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