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深，你离家多年是不是真的忘了，自己来自哪里？”
燕衡看着站在大堂门口，硬挺着脊背就是不弯一下膝盖的燕深，扯出了一个冷笑，他甩着衣袖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燕深的身边，手掌搭在了他的肩上，“燕家需要硬骨头，但这硬，不是让你在家主面前硬的。”
他的手往下一压，遽然变沉的力道就像一座大山，压得燕深身形一矮，左腿膝盖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将地砖砸出了裂缝，即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另一只脚踩住地面，手掌支住了身子。
燕深的骨头在‘咔咔’作响，修士之间一个等级便是一道天堑，而在强者如云的修真界，有句话几乎是默认的天理——‘元婴之下皆蝼蚁’。
即使燕深现在结了金丹，在燕衡面前似乎也是不堪一击，更何况燕衡是他的父，是燕家的家主。
在燕家，你或许可以忤逆你的父亲，但一定不能违抗家主，因为家主就是掌管燕家一切的天。
包括你的命，你的骄傲，你的尊严。
“还不给温少爷磕头，认错。”
燕衡望着燕深简直是怒其不争，事实上燕深不是燕衡唯一的孩子，但却是最寄予厚望的一个，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入了九华仙宗，并且还被江送雪带上了忘尘峰。
原本他的心性也最像自己，能够忍，能够不择手段，可惜他入了忘尘峰以后就开始得意忘形，不但没想着反哺家族，还几次三番无视家里的书信故意冷落，似乎以为攀附上了江送雪就可以告别燕家的一切，摆脱燕家的束缚。
这种想法何其天真。
燕衡其实不太清楚燕深与温明礼之间究竟结了怎样的梁子，毕竟明礼也不会把自己道心受损的事情随便告诉别人，他来到燕家，只是表达了一个意思，燕深在宗门内与温明礼的数次冲突，是否是燕家授意，故意在表达燕家对温家的不满呢？
燕家就是温家的狗腿子，燕家实力弱，只是修真界一个混不出名堂的小氏族，都靠巴结上其他大宗大族，做些脏活累活才能延续下去，一直以来，谨言慎行唯恐得罪某些大能招来灭顶之灾。
结果燕深竟然敢在外面招惹温明礼。
今日燕衡按下燕深，除了是让他给温明礼赔礼道歉，也未必不是想敲打敲打，这个离家以后就越发叛逆的儿子，以此磋磨他身上的反骨。
可多年未见，他的儿子与从前相比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以前的燕深也狠，会恨，他的狠意就算全部藏起来，也会让人从那双眼睛里看到，那双眉眼桀骜不驯，却总是阴沉沉的，在以前燕衡从来不会对这双眼睛产生什么警惕，因为就算是只狼崽子，他也是只会让人看到野心的狼崽子。
可现在那双眼睛却是不动声色的，即使被人如此欺辱，他的父亲强压着他，让他在别人面前下跪，他还是不紧不慢的把腰后的刀抽了出来，立在地上。
他手掌撑着刀柄，在燕衡的重压下一点一点的抬起身子，直到那跪下的膝盖又重新离了地，以前的燕深不会违抗盛怒的燕衡，但现在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足以压垮他的脊梁。
“磕头，认错？”
他的眉眼看起来仍旧漫不经心，在元婴期修士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下，他的嗓音如滚着砂砾般暗哑，每个字都仿佛要用很大的力气，但又是那么平稳，清晰，沉沉笑着，不屑一顾，“给谁？坐在这里的人也配？”
温明礼死死的盯着燕深，在他眼里燕深的背在燕衡的强压下还是佝偻着的，但他就是撑着自己的刀，一点点的往上抬，每一下动作肌肉和骨头都在颤抖，可他就是不愿意屈服。
在这一刻，温明礼甚至不知道燕深不愿屈服的人到底是谁，他的话像是在对着温明礼说，可仔细看对方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让温明礼既不甘，又不可避免的觉得震撼。
修真界有几个修士，能像燕深一样，跪下以后，还敢站起来的呢？
但他这样的行为反而彻底惹怒了燕衡，“狂妄！”
这位执掌燕家多年，还从未遭受过对抗的家主怒不可遏，直接一掌拍在燕深的胸口，这一掌摧枯拉朽，拍得燕深撞断了门外朱漆大柱倒飞了出去。
失去支撑的檐瓦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尘土飞扬，震惊了所有燕家人，燕衡从大堂跨过这满地狼藉走了出来，伸出手隔空拽着燕深的脖子，又把他往后院狠狠一甩，“你这逆子，看来是忘了燕家怎么教你的了，给我去祠堂受罚。”
燕家的祠堂并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常充斥着各种血腥味，因为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祭祖，就是要受一顿鞭笞，燕家甚至有一个野蛮的习俗，便是会用历代的骨血祭奠燕家的列祖列宗，或许是因为燕家的先祖里，曾有人依靠夺舍后人，带领燕家创建过短暂的荣光。
燕深被摔在祠堂前的台阶上，巨大的冲击让他咳出一口血，燕衡已经飞身而来，他的威压铺盖到整个燕家，让所有人都笼罩在他的威严中战栗不安，没有人敢去围观这场父子争执。
除了温明礼。
他实在很想看看燕深落魄的样子。
可他只看到燕深随手抹掉嘴角的血渍，握着刀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没管身后大门敞开，层层叠叠铺满牌位的祠堂，甚至在列祖列宗面前，他甩了刀鞘抽出了刀，那新铸的本命武器对准的第一个人，便是燕家的家主，燕深的父亲。
燕衡被他的举动气笑了，“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弑父。”
燕衡脚下一用力，凌空而起，恶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就朝着燕深的脑袋踩过去，他的速度极快，燕深根本没时间躲，却是手下横刀，挡住了燕衡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但即使如此燕衡的后面一脚，还是对准了燕深的心窝踹了出去，燕深被踢中，整个人往后滑，唇齿间鲜血溢得更满了，可他的刀还是很稳，瞅准机会插在地上，止住了这个后退的趋势。
燕衡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从祠堂里面抓来鞭子，急如骤雨的鞭影密不透风的甩在燕深身上，他声音冷峭的说，“燕深，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没有那个实力就得低头认命，哪怕是叫你摇尾乞怜，又有什么不可以？”
“在强权面前，弱者根本无所谓尊严，你从前能明白的道理，现在反倒想不明白了吗！”
从前燕深在家的时候常跟着燕衡出席各种场合，温家也好，其他宗门大族也罢，不知多少次被燕衡按着脑袋躬下腰，阿谀奉承，厚颜无耻，哪怕是被人打了耳光也要赔笑。
让你做狗你就得做狗。
燕深曾就这样被磋磨掉了所有尊严，这也是温明礼这些人当初在看见燕深时候，那么蔑视鄙夷，甚至对他比对楼相见还要针对的原因，这只狗以为换了主人就可以站起来了。
燕深从前会忍，和所有燕家人一样装出个欺软怕硬，卑躬屈膝的样子，实际上他记得每一笔账，总有一天等他翻身，会将他受到的欺辱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可突然在某一天，他觉得无趣极了，说到底，燕家这个家族难道值得燕深如此？燕父教他的，难道就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活法？他为什么要忍？又为了什么而争？
离开了燕家，他的尊严反而回来了。
事到如今燕衡再想逼燕深折腰，那才是痴心妄想，他宁愿与这样的燕家划清界限。
燕深抬手握住了那条长鞭，哪怕掌心被鞭子上的倒刺刮得血肉模糊他也面不改色，他从凌乱的发梢间掀起眸子，放声而笑，“弑父不敢，但家主教的，燕深也不愿听。”
他拽住长鞭，挥刀而上，以金丹期修为硬刚元婴期只是自寻死路，但燕衡从未想过当年那个满心戾气，骨子里却是十足自卑的孩子，有朝一日会使出如此开阔的刀意。
一往无前，悍然不悔，你以为他莽撞，实际上每一招都是深思熟虑，燕衡一开始还能应对，但短时间内不能拿下对方，便会被其扰乱阵脚，因为他的打法孤注一掷，以小谋大不惜身，你越与他交手便越会被他的刀逼得恐惧退缩。
更何况这小子眼里真就没什么父子亲情，手段也多，打着打着燕衡才发现自己被他困在了阵里。
“燕深，你个混账！”
脚底下漫起熊熊大火，而他们的打斗还是在祖宗祠堂，燕衡被燕深一刀逼进祠堂以后，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埋伏下来的炎蛟阵便猛然而起。
燕深退后了一步，深蓝色的长袍在之前那顿鞭影，和方才燕衡的交手中早已破破烂烂，血迹斑斑，他从腰上拽下块牌子，看着被炎蛟所困的燕衡，以及被熊熊烈火吞噬燕家祠堂。
他不以为意的一笑，抬手一抛，挥刀一斩，这块一面是他的名字，一面是燕家家徽的木牌，再落地时，便成了两块毫无意义的碎片。
“我忘了说，我今日愿意回来，便是为此。”
“自此以后，我与燕家恩断义绝，燕深在外闯的祸绝不拖累燕家，而往后也请燕衡家主莫再寻我。”他懒着嗓子不咸不淡的开口，眉眼恣睢，笑意慵沉，“否则......就别怪燕深做那数典忘祖之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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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仙侠番外·十三（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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