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深跨出燕家大门时,已是黄昏渐去,夜幕低垂,毛毛细雨薄若轻纱,无声的湿润了发梢,身后的燕宅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向着火光冲天的祠堂奔走,他们眼睁睁看着燕深逆着人潮离开,竟是无人敢拦。
温明礼也离开了,他深切的意识到,燕深这个人敢于自己的亲生父亲横刀相向,祖宗祠堂说烧就烧,一回家就是为了与家中断绝关系,这样的人你越逼他,他就越狠。
一次比一次见识到燕深那种疯劲以后,温明礼已经有些对他敬而远之。
但燕深往外走的时候,还是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既碎又轻,你走一步,他跟两步。燕深腿长步子大,走得稍快时,身后的人还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一直到离开燕家有一段距离了,他停住脚步,在小道的拐角处靠住了墙。
等了有一会儿,那个黏在他身后的小尾巴,终于期期艾艾的露了身形,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穿着身鸦青大袖,模样清俊乖巧,笑眼弯弯好似狐狸。
他跑出来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手掌撑在膝盖上弯腰喘气,一双眼睛却始终放在燕深身上,发现他的姿势明显是在等自己,便直起身,手指挠了挠脸,笑容亲切的喊了一句,“老祖宗。”
燕深一听见这个称呼,眉头就忍不住的跳了一下,他环抱手臂,稍稍侧身,懒洋洋的打量对方,不出片刻便意识到什么,“你是纯阴体质?”
燕黎听着他低沉的语气放下手,若无其事般朝他靠近,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至少看起来是无害明媚的,他点头说,“他们好像是这么告诉我的。”
燕深不用想就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他离开墙边,手指放在腰后的刀柄上点了点,似笑非笑的挑了下眉梢,“那你为何跟着我,还敢叫我‘老祖宗’。”
他说到这里不由嗤笑,目光散漫的看着燕黎,缓声述道:“你知不知道,我已与燕家断绝关系。”
“我当然知道。”
燕黎肯定的点了下头,“就是知道,我才跟出来的。”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来到了燕深身边,少年的身高不及燕深的肩膀,蓬松的发顶像只小动物,他小心翼翼又很坚定的伸出手,拉住燕深的衣袖,他说,“你要去哪里,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燕黎毫无疑问是燕家人,燕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修行资质,就像燕父活了好几百年,在燕深之前也有过几个孩子,这些孩子里有些只是没有资质的凡人。
凡人寿命短暂,一百年便足够他们三代同堂,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下去,所以论起辈分来,燕黎还真得叫燕深‘老祖宗’。
燕黎就是出生在这样一支凡人的族系里,在燕家,凡人是没有地位,只算是家族附属的财产,生来便与下人没什么两样,即使如此也要比其他凡人富足一些。
燕黎的父亲便有钱养了个外室,生下了燕黎,在燕黎渐渐长大以后发现,这个孩子是他们这一脉里少有的拥有修行资质的人,能带他回燕家时又发现他还是千年难遇的纯阴体质。
纯阴体质,炉鼎。
这是燕家人唯一能够联想到的价值,再往后的事情不必说,即使现在根本没人告诉过他纯阴体质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来来往往,燕家那些人看商品一样,在他身上待价而沽的眼神,依旧燕黎能让意识到什么。
更何况燕黎本就聪明,他知道燕家是个泥沼,是个牢笼,他也想逃出这个麻木不仁,朽木粪墙之地,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今天燕深回来,大闹一场,搅得整个燕家乱成一团,平日里负责看管他的人也出现了松懈,他偷偷摸摸跟着人群去了祠堂,看见那个从未见过的燕家直系,毫不在乎的斩断了名牌。
他可以如此不顾及的说——与燕家断绝关系。
那个让人惧怕的燕家家主,他也能忤逆反抗,他烧了燕家的祠堂。
如此种种,在旁人眼里无一不是大逆不道,可在燕黎眼里,这就是他一直想做却无能为力的事,同时燕黎也明白,他逃离燕家的契机到了,而他向来是个会抓住机会的人。
所以在燕深离开的时候,他也避人耳目的跟了出来,他抓住燕深,就像落井之人抓住那根唯一能拉他出去的绳索,他问他,能不能带自己一起走。
“就算我也与燕家断绝关系,也可以。”少年尤其真诚的说出这句话,拉着燕深袖子的手就没打算放开。
燕深在看出少年的纯阴体质后,就能够猜到他的遭遇了,既然小家伙有胆子跟出来,燕深手掌按住刀柄,想了想,也觉得没必要便宜燕家。
因而他没有甩开燕黎的手,而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了艘飞行舟,他跳了上去,反手又把燕黎给拽了上来,“那走吧,天色晚了,该回宗门了。”
燕黎没想到这么顺利,他们站在飞行舟上,腾空而起融进了晚风,原本离他们很远的星星变得近了,落在手边像是一斛斛的明珠,飞舟划过月影,燕黎看着负刀临立的燕深。
不知是不是燕黎还在拽着他衣袖的缘故,那身破碎的蓝衣他也没有马上换,血腥味若有若无,携着冷风,竟也让人心安。
***
忘尘峰,正在燕深小院里打坐的宋知意,忽而感觉到一阵格外刮人的罡风,等她睁开眼时,就看见闭关以后就一直没有动静的楼相见洞府,飘来大片大片的劫云。
这劫云声势浩大,也就意味着此刻正在闭关的人所结金丹非同寻常,九华仙宗有不少弟子察觉到这片动静以后,都驾御这飞行法器来到忘尘峰附近观摩。
观看金丹期渡劫往往能够给许多低阶修士带来启发,只是看着看着众人隐隐发现不对劲,怎么这劫雷要比寻常修士凶煞得多,空气中似乎都带着压抑人心的寒意。
宋知意离得近,更能清楚的看见楼相见洞府附近弥漫的黑气,这黑气对于修士而言有些污浊,宋知意不由担心出现这种异象,会不会是因为楼相见结丹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
她正思虑着怎么办的时候,原本也在闭关的江送雪出了关,他一身白衣先到了燕深的小院,发现燕深不在,反而是宋知意守在这里的时候皱了皱眉。
“燕深被他家人叫回去了,我暂时替他护阵。”眼看着江送雪的轻蹙的眉心,宋知意自觉的解释道,心想着江送雪还真是对自己这个师弟关注得紧,但也并未深思。
江送雪一听燕深回家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他显然知道燕深与家里的关系并不和谐,他多年没有与家里人打交道,此刻却突然回去,多半是遇到了什么。
心里泛起些忧虑,但此刻更紧要的却是楼相见渡劫的事,江送雪出关,明显也是察觉到楼相见的劫云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挥手布下屏障,隔绝掉峰外那些弟子的观望,恰在这时劫雷猛地砸下,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震,劫雷里蕴藏的喧威竟是比寻常修士更加骇人。
“宋师妹,退后。”
江送雪伸出手,清冷的语气将被这道劫雷怔住心神的宋知意唤醒神,宋知意张了张嘴,有些犹豫的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看着大师兄那张冷峻,且神色自若的侧脸,抿着唇把话咽了下去。
她听话的后退。
江送雪那双银色的眼眸宛若寒霜,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楼相见的洞府,最后伸手掐诀又给他加了一层防护罩,以此抵消劫雷落下时,带来的伤害。
而洞府内,楼相见微微睁眼,原本黑色的瞳孔渗进了血光,他环顾四周,像是有那么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记忆是混沌的,手掌无意识的抬起,抚上了胸口的那道黑莲契印。
“......燕深。”
他翕动着嘴唇,这声呼唤一开始是无声且模糊的,等到一阵沉默以后,他突然低缓缓的笑了起来,这笑声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他抖着肩膀,揉皱了自己的衣服。
“燕深!”
这一声带着无边的恨意,可又是那么缱绻执着,楼相见头痛欲裂,此时此刻,就只想见到这个人。可他若如此走出去,众人便会发现他身上缠绕的魔气,已经他那双血色森森的眼眸。
“你在叫我?”
整个洞府都在晃荡,劫雷劈在这个建在崖壁山间的洞府,激得碎石泥沙簌簌掉落。
一般而言别人是不会闯到正在渡劫的修士身边,但半路上燕深突然感到胸口那朵黑莲契印带来的疼痛,他心有所感般意识到什么,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一下飞舟,便进了楼相见的洞府。
楼相见在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便僵住了身子,他短暂的茫然后,恢复了清醒,再抬头时血色已经从他瞳孔中褪去。
那原本环绕在他周身的黑色像是错觉般消失不见,天边又一道劫雷落下,盖住了楼相见的声音。
“是啊,燕深。”
原来与你的相逢,也可以不是遗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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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仙侠番外·十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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