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饭用完,天色仍早。
法宁寺的僧人下午还有法会讲经,左右孙冰然交代的事情已经办了,沈曼辞实在待不住,索性下山。
今日天气当真是好,午后彻底放了晴,枝梢冰凌融化,法宁寺的青石台阶被融了的冰雪洗刷,七小姐的鞋一步一滑,十八层阶,走一格停一格。
蔺新雪犹豫片刻,见沈曼辞脸色铁青,伸手:“小姐,我扶你走吧?”
沈曼辞脚步顿了顿,矜贵一抬手,轻轻搭上蔺新雪的手掌,有股很淡的温热。
下一级台阶状况稍好些,沈曼辞才松一口气,往下一步时,脚尖才落地,顿感不妙,下意识紧紧捏住了蔺新雪的手掌。
稳准身形的同时,耳畔传来一声几不可闻地倒抽气声。
沈曼辞立刻松了松手。
情急之下忘了,蔺新雪的手冻出暗疮,被她紧攥必定很疼。
“小姐?”蔺新雪疑惑地问了唤了一声。
那一截细长白皙的腕还停悬在空中,烟灰色的袖口搭在手腕后头,淡蓝色的血管似要跃出那纤薄一层的肌肤般。
不难想象,收进素色衣衫里的手臂应是如玉般瓷白,线条流畅匀称。
沈曼辞收了视线,淡声道:“没事。”
剩的台阶不多,但蔺新雪固执伸着手,沈曼辞复又轻轻搭上,指尖轻触,掌心微微贴合,若即若离,走得比方才不扶人还要疲惫。
终于上了车,沈曼辞报了个地点。
司机问:“小姐,再晚就赶不上下午的法事了。”
此地旧俗,头七这日早起妻儿哭灵,午时做丰盛一餐,午后做法事、选时辰收敛尸骨,晚间用完餐则必须呆在房中,不许点灯,子时请妻子或丈夫烧纸送进黄泉路。
沈曼辞回道:“太太说了,今日事多人杂,叫我别去添乱。”
司机依言发动车。
她算是明白了,在沈家,一句“太太说了”比什么都好使。
好似在沈家人眼里,天塌下来,都有孙冰然顶着。
汽车一路疾驰,到地方又是一间裁缝铺。
沈曼辞原本是打算逛逛沽城的商业大街,据说是中西合璧,文化各异,好吃好玩的店都有,甚至还有这个年代鲜有的电影院——整个江南,也就沽城有一家。
偏偏那一截皓腕,就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不免就有些好奇。
她见蔺新雪三套衣服,喜服氅衣和眼下这件宽袍,无一不是旧式古典端正的款式。
若是那一截腕收进丝绒质地的旗袍窄袖里,腰身款款,又是如何模样呢?
司机停的店是城中最好的一家铺子,做的是布料衣衫生意,名字却起了个景南港。
已过了沈家小姐姨太太们常做新衣的日子,店里人见沈曼辞来,立刻讨着笑上前:“有些日子没见七小姐了,可算把您盼来了,今儿七小姐是想看看布料?”
沈曼辞指尖点了点一旁的蔺新雪,小二极有眼力见,三两下就看出蔺新雪第一次来,浑身都写着拘谨二字,立刻喊了女师傅,半推半劝带着蔺新雪进隔间量身裁衣。
“给她做两身旗袍。”沈曼辞手指轻翻过贴了塑料薄膜的册子,想起蔺新雪眼下的“身份”,又补充了两件素净布裙。
量身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端看乐不乐意配合。
显然蔺新雪是不太配合的那种。
昨日临时换衣是迫于无奈,今日再裁,于她看来或许是没什么必要。
一个沈家的丫鬟而已,便是有了一两件时兴的衣裳,也没有穿的场合。
量身师傅有些无奈,又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七小姐的谁,只好又去请沈曼辞。
那边沈曼辞取到托小二去买的东西,闻言,施施然起身,走到隔间门边,半倚着门。
里头的蔺新雪红唇微抿,薄粉一路从脸颊耳尖生到了半露的肩头。
沈曼辞的目光毫不掩饰,像剥蟹用的工具,锐利地将蔺新雪外露的肌肤一寸寸用视线剥开软壳。
果然如她当时所想,烟灰缎子闷得很,在蔺新雪身上却有别样的色气,像是某些恶俗戏文里的小女尼,天生一张禁欲脸,越素越叫人心驰荡漾。
大抵是挣扎过一番,唯二两件平日可以供她穿的衣服上,洇开一团水渍,灰料子色浅,水色更显得重,偏是在胸前,有意也难遮。
沈曼辞眸色深深,一圈打量完,身体比理智先一步做出反应——她手一抬,遣退了几个女侍,随手关上了门,走到蔺新雪身前时,她因从那群女侍里脱开身,已经飞快理好长袍。
沈曼辞略带失望地扫过衣襟领上整齐的盘扣。
“昨日我同你说,我快没钱不是诓你的,”沈曼辞轻叹一声,视线微微上移,落在蔺新雪的脸上,潮红退半,正是羞怯与清雅的边界,别有风味,“你既做了我的丫鬟,将来少不得替我出门办事,就穿这个?”
蔺新雪半敛眉眼,轻声道:“这件干净素雅,也能见人。”
沈曼辞走到桌边,拿起册子一瞧,除了个领口手腕,其他地方全是空白。
合着十多分钟,什么事也没干。
“人靠衣装,就你身上这件,穿着从沈公馆大门走出去,人家也只当你是旁人家来打秋风的。”
蔺新雪似是纳闷,低头瞧了又瞧,也没觉得身上这件衣服哪里不好了。
又软又实,这样冷的天里,一点寒风都透过不去,可暖和了。
“七小姐不是说钱不够用吗,还是省着些吧,这里的衣服一看就好贵。”
“早上太太说了她出钱,你放心裁就是。”
蔺新雪疑惑地抬眸,她怎么记得早上太太说的铺子并不是这家?而且,见了她之后,那位太太也再没提过这个事,想来是早不作数的啊。
沈曼辞神色堂堂,已经进入下一个话题:“你既然不愿意让旁人帮你量,就自己动手罢。”
说着,她从桌上一堆布块里捡出一卷软尺,丢到蔺新雪身上。
“不用我手把手教你吧?”
蔺新雪下意识接住软尺,不重的份量,托在掌心却有些沉。
教自然是不用教的,她出身寒门,扯布料裁衣服这种事做的不要太熟练,只是从前裁的都是宽大汉服,尺寸也是将就,只脖子肩膀处没什么大问题即可。
旗袍却不是这般随意。
听方才的女师傅说,得从头至尾的量,腰线臀围,不能弄错分毫。
蔺新雪咬咬牙,眼底像是泛着惊涛骇浪的挣扎:“真的要量?”
沈曼辞挑眉轻笑:“摆脱婚事诓骗父母你干起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量个尺寸像是要你的命,嗳,蔺新雪,你的胆子究竟是大还是小?”
蔺新雪被她一激,狠狠心,当即拿起软尺就要比划,却被沈曼辞叫停:“你身上这件料子太厚,脱了再量。”
店内早早供了暖,沈曼辞的外套就落在外面,身上仅一件单衣。
蔺新雪其实早烘出一层燥热,但没好意思脱衣服,闻言,似是有些挣扎,但想到沈曼辞前头的话,一番心里博弈,终是抬手褪去棉衣。
两层厚重衣物剥下,内里便只剩轻薄的中衣。
蔺新雪身上这件中衣虽新,却是找了库存的旧物,并不合身,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且因着是夏季的衣服,料子薄得很,抬手时能隐约瞥见里头软青色的肚兜。
热气蒸腾,沈曼辞突然有些后悔没将外头那杯茶带进来。
一时口渴。
那边蔺新雪才脱掉厚重的壳,本该清凉下的身躯,仿佛烧得更加灼热。
细细算来,她与沈曼辞只能算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最初沈曼辞恼她,连连作恶,羞辱她,后来态度大转变,替她解围也好,收留也罢,无论怎么算,终究是情分浅薄。
在这样的人面前脱得只剩一身亵衣亵裤,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羞。
只好加快手上动作,妄图快一些走完这彷如慢慢凌迟的刑场。
细长的软尺自微微肿胀的指缝里无声拉扯开,最先量的部位是肩膀,一边摁住一点,然后绕过后颈,一圈重合,取下,报出数据。
沈曼辞便提笔,在纸上空格里填下。
再抬眸,蔺新雪正努力收拢簇新雪白的中衣,试图量手臂上围。
沈曼辞捏着笔杆,尾端轻点了点下巴,泛凉:“这件太大了,量出来也不准确。”
蔺新雪呼吸猛地一浮,好一会儿才沉下去,指尖颤了颤,一言不发脱掉了中衣。
软青色肚兜下,雪白的春色似有莹光,呼吸起伏如枝头雪片簌簌落,没有任何支撑,仍是挺拔。
如她所料的好身材,没了喜服和氅衣遮掩,无论色调还是线条都玲珑。
短短一瞬,就被生了疮的手遮掩,而后一条扁扁的细长白绳笔挺横直过,沈曼辞眸色一暗,视线追着尺,拉平,绕背,收紧。
细细一道勒痕,大抵会在白玉上留下短暂的印痕。
喉间的渴意更甚,燥气难降,大抵有些上火,回想午时的素斋,却想不起是哪样东西引起的身体异变,只能归结于柴火问题。
灶火煮的饭,难免吃出干柴的火气来。
软尺很快一松,放开了紧束的身躯,蔺新雪声音发紧,报出一个数字。
沈曼辞顿了一顿,提笔记下。
再往下,腰围、腰长、臀腿手臂,那条软白泛旧黄的尺一寸寸丈量过蔺新雪的身体,沈曼辞一笔笔记下每个数字。
待全部整理完,房内的空气灼热到了极点。
沈曼辞轻呼一口气,抬手抚上后脖颈起的薄薄一层汗珠,眼神锁在那卷被随意放在桌上,不太齐整的软尺。
她轻丢下册子,从小包里掏出方才叫人买的膏药,搁在桌上,趁着蔺新雪扣盘扣的间隙,将软尺收拢在掌心,尚存丝丝温热。
“记得涂。”
蔺新雪闻声回眸,凭空冒出的白瓷小瓶第一时间占据她的视野,也就自然而然忽略了不知何时消失的尺。
“谢谢七小姐。”
沈曼辞随意应了一声,将手中紧攥的物件丢入小包中。
来晚了不好意思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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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沈公馆秘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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