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杜文彦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单纯将他当作老板的儿子看待。
蔺新雪年初一从沈公馆离开,在热闹的街上茫然走了几段,不知何去何从。
首先得解决食宿,而后是找一个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她揣着几辆碎银问遍大街小巷的旅店客栈,才发觉正逢年岁,要价高的惊人。
找活干更是艰难。
要么只收一日两日的短工,要么就是体力活,根本不收女子。
报社一类的地方她不识字,绣坊等多收女子的地方赶在年前就满了人。
好似天地之大,难容小小一个蔺新雪。
便在这时遇见了蕙兰嫂。
蕙兰嫂的丈夫去世多年,她靠着一间小食肆,一个人将几个孩子拉扯长大。
逢正月卖饺子,逢元宵卖汤圆,端午包粽子,清明做草粿,没有节日就卖面条烧饼,总之没有一日是空闲的。
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劳碌一辈子,老了想休息,便想寻个帮工。
蔺新雪正合适。
若是到此,一切都是正好。
偏偏她来第一日,遇上杜文彦采买回家,两边人在门口撞上,她在雪地里冲杜文彦福身做礼,杜文彦手上一松,大块猪肉哐一声砸在地上。
蕙兰嫂是个心肠极好的人,她看穿了蔺新雪的窘迫,帮助她的同时给予她体面,便可叫她堂堂正正受下那些好。
但蕙兰嫂的心也是肉长的,自然就会有偏的时候。
杜文彦喜欢蔺新雪,她们两个人都瞧得清楚。
明里暗里来回扯过好几轮车轱辘话,但谁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
眼下蕙兰嫂直白地说了,蔺新雪心知是再躲不过了。
蔺新雪眼睫微微一颤,深吸一口气,“阿姐,我真的不合适,若真顺了他的心意才是害他。”
蕙兰嫂急忙道:“怎会呢!你若是担心出身,没有嫁妆之类的,我告诉过你是万万不需计较这些的。我这店将来都是给你们小夫妻俩的,够养活一家子,你只管安心过日子就是。”
“不是这样的蕙兰姐,”蔺新雪叹了声,眼眸轻闭,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能接着说下去,“我就是你方才说的那个,沈公馆里逃出来的丫鬟。”
她这一生,已经同一个人有了割不断的风筝线。
没法再安心落进他人手里了。
她眼前所有的平静都是假象,只要沈曼辞动一动手中线,假象便全然碎裂。
如那松子壳一般,轻脆纤薄,一捏就这么裂开来。
蕙兰嫂显然愣了,大抵是想起那个媒婆所说的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你——”
她犹有几分不信,好半天才道出一句,“当真是你?!”
蔺新雪艰涩地扯开唇角,企图露出一个松快的表情。
“蕙兰姐,多谢你这几日的收留,我明日便走。”
沈曼辞大动干戈地寻她,她不想给蕙兰嫂惹麻烦。
蕙兰嫂张着嘴,好半天才应了一声。
蔺新雪见她神情几变,轻轻垂下眼眸不再去看。
“不行,我还是得和你说一声!”蕙兰嫂脸色一凝,语重心长道,“你真看不上这小子,阿姐也不强迫你,可你好好一个姑娘,何必和那种人扯上关系?!你老实告诉阿姐,是不是他逼你的?”
那种人?
蔺新雪眉头微微一拧,很快便想通了。
是了,那日去平述镇前,不也有个男子一直喊沈曼辞“疯子”么,如此说来,蕙兰嫂这样讲也不稀奇。
至于逼迫……
蔺新雪咬了咬后槽牙,没有回答。
即便如此,光看她脸色,不是傻子的话便都能猜得几分。
再说了,要不是你情我愿,何必一逃一追呢?
“唉!”蕙兰嫂重重叹了一声,带了几分愤懑,“你别怪阿姐心狠,只是他放了话要捉你回去,我也是没有法子,若让四少爷知道你藏在我这儿,我这生意往后是不能做下去了。”
蔺新雪一愣:“四……少爷?”
不该是七小姐么?
“嗯啊,”蕙兰嫂睁大了眼,“你不是四少爷的填——丫鬟么?”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对小眼,皆是一片茫然疑惑。
还是蕙兰嫂先反应过来:“那他捉你做什么?”
蔺新雪道:“或许沈公馆里又逃了一个出来?”
“也有道理,”蕙兰嫂先是认同,后又道,“小妹,阿姐问你个问题,要是冒犯了,你可千万别怪罪。”
“阿姐你说。”
“你当初,可是许给了沈老爷做冲喜娘子的?”
蔺新雪正要说话,杜文彦在那一头来回踱了几圈,许是蹲不住,磨蹭着往她二人这边靠。
蕙兰嫂喊他:“去去去,我们女人讲悄悄话你过来干什么?”
杜文彦闻声顿住脚步,讪讪笑了几声,转过身走出屋外。
蔺新雪才开口说:“确有此事。”
蕙兰嫂猛地一拍大腿,恨声道:“这畜生,捉的正是你呢!”
未等蔺新雪说话,她立刻又安抚道:“妹子你别怕,也是这个媒婆她消息忒灵通,才知晓这个内情,旁的人只道是丢了个丫鬟。冲喜一事是完全不知情的。”
蔺新雪扯了扯嘴角,顺势点头。
便是那位四少爷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这消息灵通的媒婆也已四处漏口风。
就连买个元宵也能同店主说上几句沈家“秘辛”,这事早晚会传遍沽城。
不过她倒并不在意这个。
所谓名声,千斤重,拽的都是自身。
在旁人嘴里说来,只是拎着元宵嗑瓜子闲聊时,三四声调子里转来转去的闲谈。
今儿是她,明儿是旁人。
无非如此。
她更在意的是,“四少爷是谁?”
蕙兰嫂讶然:“你不知道?”
“我在那里的时间——很短。”
蔺新雪垂眸晒笑,眼底蔓开涩味。
“沈家四少啊,”蕙兰嫂拖着长音,想了好一会儿,只道出一句,“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蔺新雪被她逗笑,那点涩味便沉进深湖般的眸子里。
“我说真的呢!你想啊,他爹才去世多久?如今就兴冲冲地办什么新舞厅,那舞厅里去的都是什么人,里头的女子穿得,”蕙兰嫂在身上咔咔比划,“就这么点!”
蔺新雪没去过舞厅,也不晓得里头的女子穿得都是什么样子。
不过当日她在沈曼辞面前量身裁衣,只怕是万万不能符合蕙兰嫂的标准。
“这话又说回来,你既不是他的丫鬟,他捉你做什么?”
蔺新雪想了想,问道:“四少爷同……七小姐,关系很好么?”
蕙兰嫂“哎哟”一声,说这可不晓得了。
“不过那个七小姐,我倒是见过一次。”
蔺新雪耳尖微动,没有追问。
蕙兰嫂已经往下说道:“有一年,在法宁寺见过那位小姐,远远儿的,就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段,那叫一个好看喔!”
“不过呢,脾气好像不太行,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佛前还敢这么放肆,也不怕惹罪孽哦,然后我就不敢再看她啦,怕青天大老爷怪罪我心不诚。”
屋外传来动静,听着隐约是个年轻女子来买芝麻糕,问杜文彦这现磨开的芝麻粉能不能做。
杜文彦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蕙兰嫂拔腿往外招揽。
走到半道儿,忽而转身同蔺新雪恨声道:“青天大老爷应该还是怪罪我看热闹了,不然怎么能叫我摊上这么个锯嘴葫芦!”
蔺新雪瞧着她风风火火赶出去戳杜文彦脑袋的背影,忍不住抿了抿唇,化下唇角的笑意。
心思转念,突然想起自己也曾在平述镇的菩萨观里上过香。
平述镇的菩萨观是个土庙,就这么空荡荡一座观摆在那儿,连个扫地僧也没有。
当时她拜得不虔诚,一面磕头,一面打量破败斑驳的莲花座。
沈曼辞是否因为那一次佛前失仪而得因果,她并不晓得。
但她或许就是那次心不诚而被怪罪。
那时的她身心不一,如今亦然。
送走了买芝麻糕的客人,蕙兰嫂又转身进来问她:“好端端,怎么问起那位七小姐?你是她手底下的丫鬟?”
蔺新雪顿了一顿,道是。
蕙兰嫂奇了:“你既是她的丫鬟,怎的问我晓不晓得她与四少爷的关系?”
天边的暗云忽而滚滚,才一会儿功夫,有雪片飘落下来。
杜文彦在外头叫唤,蕙兰嫂急匆匆又赶了过去。
蔺新雪去帮忙时,楼上响起咚咚脚步声,是蕙兰嫂的女儿和小儿子被骂下来收芝麻。
几人好一顿忙活,等收拾完门口的摊子,风已经刮开了来,吹得门槛上全是乌黑的雪水渍。
蔺新雪给杜文兰打着卷帘,最后一盆芝麻粉上覆着薄薄一层雪,一入屋里就开始化。
蕙兰嫂嘴上骂了几声,小兰吐了吐舌尖,飞快跑开。
蔺新雪放下门帘时,不经意向外瞥了一眼,指尖突然顿住。
是初见时起的雪,不似当日宁静乖巧,如今狂舞乱飞,遮得视线紊乱不已。
纷白一片里,巷口拐角,半阙棕红色衣摆拢着一抹暗绿流光,窗台风铃大作,巷口亦有一尾压襟流苏相撞,叮当两下,尽消于风雪。
许是路过,许是看错。
蔺新雪猛地收回手,门帘啪嗒一声贴紧在潮湿门槛上。
天公作乱,小的几个不敢呆在蕙兰嫂面前,蹑手蹑脚又爬回楼上。
蕙兰嫂点起灯烛,不知怎么,又想起前头的话题,问蔺新雪。
“那位七小姐怎么不来寻你,反倒是四少爷来寻呢?”
前一日烛芯没剪好,燃起火时噼啪两下,惊得火光跳动,晃惑一闪。
如那一片衣摆。
蔺新雪眼睫沾了雪片,湿漉漉压着,显得意外沉重。
“我不知道。”
“哎,看来你在那儿当差的日子,也不见的多好,虽说是大户人家,终究是伺候人的活,低人几等,不舒坦,不回去更好。”
蔺新雪应和着笑了笑,无言。
谈及沈曼辞,她好像总是不晓得该说什么。
是非对错都很难捋出一条条。
但刚刚,她忽然明白过来。
她与沈曼辞的缘分,就像是早起看见窗外枝叶上的一滴水。
因时间不巧,因时间太短。
都来不及分清是叶片沁出的露,还是融在日头里的雪。
是孽还是缘。
但终归,都是露水之缘,过了,也就过去了。
蔺新雪的脸半隐在烛火昏暗里,轻笑一声:“是啊,不舒坦,不如不要。”
来晚了,勉强二合一QAQ
最近这几天略忙,更新时间有点不固定,一般都是24点前,1月初左右改为中午12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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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沈公馆秘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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