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清楚那位沈家四少爷为何寻她,蔺新雪还是决定离开这里,免得给蕙兰嫂惹麻烦。
次日清晨,风雪暂止时,蔺新雪收拾完行李,准备同蕙兰嫂告别。
小兰依依不舍地黏着她下楼,才到拐角,便听底下传来争执声。
脚步迟疑了一瞬,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我看你是脑子里进浆糊,比蠢猪还不如!她若是对你有意,你十几日天天在她面前晃,她早同你在一起了!人家是因着我才抹不开面拒绝你,你个猪油蒙心的连这个都瞧不出来,你追个屁追。”
杜文彦似乎顶撞了两句。
蕙兰嫂气得又骂:“我就问你,你有什么本事?你卖个芝麻糕你都不敢同人家说话,早几年看得上你的,你不晓得对人家好,看不上你的你瞎折腾!到手的你攥不住,吃不着的非惦记,我看你这辈子啊——到头!就这样吧!”
蔺新雪尴尬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下去。
小兰拍拍她掌心,趴在她耳边轻声道:“新雪姐姐,其实你留下当我嫂子也挺好的,我们都喜欢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不等蔺新雪回她,底下的蕙兰嫂像是生了招风耳一般,对着杜文彦回答了小兰的问题:
“有的人,生来就和一些人啊不是一路的,你强求不了,明白吗?你见她漂亮,就想同她在一起,可你也不想想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再漂亮的人呐,都得被这日子磨得又老又丑。我想留她,是因为她是外人,我偏心你,想成全自己儿子。我送她走,也是偏心你,我怕她身上的祸咱家承不住!你爹去的早,你是家里长子,我不求你功名利禄大富大贵,只求你能替娘撑半个天,照顾家里一二,有个当大哥的样子成不成?!”
门帘啪嗒两声撞在一起,大抵是杜文彦冲了出去。
蔺新雪摸了摸小兰的脑袋,独自走了下去。
“蕙兰阿姐。”
“哎,好啦?”蕙兰嫂侧着身抹了抹眼角,转回来,又是往日那般高昂着头的样子。
“本来也没多少东西,这就准备走了。”
蔺新雪冲她笑了笑。
蕙兰嫂歪着脑袋上下扫了几眼,还是来时那副清瘦模样,拎着的行头也薄,杵在雪地里头像是春时绽在枝头的薄樱,忽然叫人折枝丢入了冬日里。
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
“好,走吧。”蕙兰嫂站直身体,替她打了门帘,眼神往外瞥了一眼。
地上脚步凌乱,看不出杜文彦去了哪个方向。
“阿姐方才说给那小子的话,你都听见了?”
蔺新雪轻笑道:“阿姐说的都是实话。”
“是,是,”蕙兰嫂苦笑,“实话最难听,该听进去的人听不进,不该听的人徒伤心。”
不等蔺新雪说话,蕙兰嫂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布包塞进她袖子里,然后大力在她背后拍了拍,将她推了出去。
“快去吧。”
说罢放下门帘,隔开两个世界。
蔺新雪翻开小布包一看,里头赫然躺着两块碎银。
鼻尖霎时一酸。
她在蕙兰嫂家多日,如何不知这两块碎银是多重的礼。
那道厚重的门帘搁下,蔺新雪一如来时,站在素白天地里,对着门后的人福身行了一礼。
*
“什么巷?”沈充年皱了皱眉,沽城还有这地方呢?
杜文彦咬了咬牙,脸上涨红一片。
“总之她人在你家对吧?”
沈充年挥了挥手,他身后小厮立刻会意过来,往外头走去。
沈充年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银元宝,丢到杜文彦身上,“赏你的,带路吧。”
杜文彦不捡那只银元,只堵在他们面前,赤红着脸,好半天才道出一句。
“她,她说要在我家,不回去。”
他昨儿实在好奇蔺新雪同他娘说什么,耳朵贴到木门上,只听到几句“不舒坦,不回去”之类的话。
他知道蔺新雪是不想走的。
若蔺新雪在沈家呆的好好的,何必跑出来呢?
那日子必然是不好的。
他娘说他是怂蛋,杜文彦脑子一热,回过神,已经被人带去了沈充年面前。
眼下是硬着头皮,不得不上。
杜文彦有一种预感。
蔺新雪本就不是他这个世界的人,若不趁现在拽住,他这一生都难再与她有瓜葛了。
“哈哈哈,这哪里来的傻子?”沈充年噗嗤一声笑出来,“在你家?不走了?哈哈哈!”
沈充年笑了好一会儿,才阴下脸来,一把攥住杜文彦洗得发旧的衣服领子,语气不屑。
“少爷给你脸,你别真当自己是个货了。小子,你知道像她那样的女人,放在舞厅里,一夜能赚多少钱?”
沈充年抬手拍了拍杜文彦的脸,一脚踩在刚才被他丢下的银元宝上,“是你十辈子都赚不到的数。”
“舞厅?!”
杜文脸色一白,不是说丢了丫鬟,要找回去么?
怎么是舞厅?
她、她是那里头出来的女子么?
沈充年眯着眼,见这傻小子脸色几变,大抵能猜出他的心思,嗤笑一声,把人甩在地上。
他理了理西装衣领,掸了掸根本看不见的灰尘,踩着锃亮的皮鞋往外走去。
“走,跟少爷捉头牌去!”
杜文彦脸色凄凉,呆呆望着眼前略走了形的银元宝。
寒风呼啸着杀进屋内,冻得他猛地一颤,方回过神来,跌撞着就往家跑,口中喃喃不断,连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
蔺新雪离开蕙兰嫂家,先是寻了一个铺子,叫了碗牛肉面片。
炖得酥烂的牛腩与爽滑劲道的扯面片下了肚子,她又叫了壶茶,坐在那儿听周遭客人们侃大山。
蔺新雪选的面馆离码头不远不近,来往食客络绎,铺子里满是天南海北来的人。
经过蕙兰嫂这一遭,蔺新雪明白过来,她不能再靠着旁人的善意过日子,必须得有一条养活自己的门路。
靠着旁人,随时都有可能被丢弃,唯有靠自己,才有底气,不会随意叫人摧折了去。
譬如蕙兰嫂用一间小铺子盘活这一家子,蔺新雪想要活下去,首先也要找到自己的立身之本。
她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最终决定先从小生意做起。
做生意的本金,她暂时有一些,但要做什么生意,从哪儿做起,皆是一无所知。
便决定先来此处探探消息。
“我说今年这天儿真是邪乎,往年沽城冬天里落两场雪都是稀事,今年是怎么回事啊?”
“可不呢,依我看啊,这雪要是再下一个月,沽城就要闹雪灾了。!”
“雪灾?这样严重啊?”
“您就听他吹大呢吧,还再下一个月,要我说,出了元宵,就该升温了。”
“我吹大?你自己看看今年这天气邪不邪门!”
“你光看这沽城怪有什么用?真要闹雪灾,还得看北边,北边好好的,轮得着沽城遭殃?”
“这话当真?北边真没事?”
“好着呢!雪确实是比往年多写,但下几日歇几日,日头也足,闹不出大事!”
被质疑的人犹有不忿,同那位“不会闹雪灾”派起了争执,周遭几人都开始拉架,蔺新雪又听了一截,见没什么可用信息,起身离开。
又是天气。
如今局势颇乱,若真叫那位“雪灾”派预言中,只怕带来的隐害可不止闹天灾这一项。
时局一乱,首当其冲涨价的便是粮食。
蔺新雪下意识摸了摸袖口,她这点家当,想做粮食生意怕是有些困难。
再者便是药材。
这便更难了,且不说没有门路,她对药材一窍不通,平日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煮一碗姜水灌下去发汗来解决,怎么做这生意?
蔺新雪脚步一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沈曼辞的话来。
——“今年开春天气冷,或许做点药材生意也还不错,城南有间小药铺的药材品质很好,你若有兴趣,可以去瞧一瞧。”
随意走的路正巧到了分叉口,往左是城南,往前是蕙兰嫂家,城东是沈家码头,城北则是沈公馆。
蔺新雪站在原地,呼吸微微一滞。
年初一找工作时,她刻意避开了城南,如今兜兜转转一圈,竟还是走到沈曼辞的算计里去了。
蔺新雪下意识抗拒城南,也抗拒沈曼辞提过的药材生意。
可又忍不住疑惑。
连她自己都觉得做不成药材这一块,沈曼辞为何要说这些话呢?
蔺新雪摇了摇头,将那抹身影从脑海里擦去,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道路,然后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转向左侧。
只是去瞧一瞧。
她在心底暗暗同自己说。
要过业障,首先要正视它。
无论是她还是沈曼辞都很难离开沽城,那么只要活着,终有一日会听见她的名字,见到这个人。
蔺新雪总不能躲一辈子。
如此想着,她脚步愈发坚定起来,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有时候当真是老天作弄。
她才想正视心魔,心魔已然出现在眼前。
蔺新雪手指紧攥着半抬起的门帘,同里面正回眸的人对上视线。
墨色的大氅里搭着一件天水碧旗袍,软灰色毛绒领圈住脖颈,露出尖尖的下巴。
略显泠冽的眼型尾端微微上扬,深色眼瞳半隐在卷翘的长睫之下,一旁的烛火缩成小小一簇,映在其中晃惑摇曳。
时间恍若停滞了几秒。
一道极轻的风掠过她鬓发,撩起一丝落在唇畔,倏然起了痒意。
如乍破冰面的裂痕,被刻意丢开的记忆猛地冲跃出来,撞开碎块,生生成了一道漩涡,明面与底下,都是四窜乱撞的水流。
蔺新雪猛然收回手,厚重的门帘砸到门槛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顿时起了悔意。
她该无视沈曼辞,神情自如,当那一段不过是个无聊的插曲,如今早被她甩开,潇洒不已。
但转念又想,她讨厌沈曼辞,想躲开,又有什么不对呢?
杂念纷纷间,门帘被人从内向外挑开,那双素白纤细的手在门帘边顿了顿。
“我这就走了,外头天冷,你——”
话音未完,话意断在此处,似一声低叹。
蔺新雪望着半掀开的门帘,手指紧紧攥着一片衣角。
业障难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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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沈公馆秘闻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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