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抓什么药，带了方子没有？”?
连奶奶端起一盏油灯，似乎是想借光看物。
蔺新雪很是懊恼。
她没有任何计划，单纯是因为想躲开沈曼辞才进了屋里，眼下面对老妇人的询问，一时有些局促。
“我，我不是来抓药的。”
蔺新雪红着耳尖，硬着头皮开口：“我是想做药材生意。”
话音落地，没等连奶奶有什么反应，蔺新雪先开始后悔。
她怎么真就这样没头没脑的说了！
“药材生意？”连奶奶讶然。
蔺新雪慌忙摆摆手：“不不，您当我没说吧，叨扰您了。”
她转身就想走，一瞥见门帘，脚步又迟疑。
沈曼辞……会不会在那里等她？
“姑娘，别忙着走，”连奶奶回过神，叫住蔺新雪，“你随我来。”
她跛着腿，干瘦的手掌冲着蔺新雪招了招，慢慢走向侧面的小门。
蔺新雪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整个药铺并不算很大，进门便是柜台，后头列着两个高大药柜子，数十个小木格子上的墨迹已经淡了，只能依稀看出字样来。
穿过右侧小门，就到了后院。
这个冬天天气不好，后院里用来晒药材的架子都闲置着，积雪随意堆出几堆小山，只扫出一条可供人行走的道。
过了小院就是连奶奶住的屋子。
连奶奶走到院子口，指了指零星摆着药材的架子，同蔺新雪说道：“老身这儿的药材，有一些从绍昌一位姓柴的采药人那儿进的货；有一些是小儿从山上采的，还有一些是码头姓陶的船家那儿买的。”
她顿了顿，语气似叹息。
“小儿前年意外离世，老身自己上山，摔断了一条腿。药铺生意惨淡，也买不起陶老板的货，唯有柴小哥隔三差五会托进城的人帮我带些药过来，才勉强维持店里的生意。”
闻言，蔺新雪不由得一愣。
放眼整个江南，沽城都是头一份的繁华。
沈曼辞更是这纸醉金迷的大城市里，最最矜贵的小姐。
她那样的人，便是想要伸手揽月，都有一众奴仆为她鞍前马后的折腾，竟也会亲自来这样一个小药铺抓药？
正愣神间，连奶奶又道：“如今沽城里头的人家都渐渐信了西医，听说还要建什么医院，只怕将来啊，更是没有咱们这些赤脚大夫的用途了。姑娘，不是老身小气不肯帮你，实在是这一行日渐式微，老身一介残疾，更是心有余力不足。”
“这一行当，只怕要断送在这一辈手里了。”
闻言，蔺新雪摇摇头，满脸郑重道：“我虽见识浅薄，也晓得咱们的医术代代相传，至今千百年，救活了多少人命。西医再如何精妙，老祖宗尝百草而书写的医书难道就是无用之物么？依我拙见，中医不论是现在，还是再过百千年，终究是有一席之地，不会轻易叫外人取代了的！”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完连自己都暗暗惊了一下。
没等连奶奶回神，蔺新雪脸上又慢慢浮出粉，一路烧向了耳尖。
“我，我的意思是，”她攥了攥手中的小布包，只觉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得厉害，“若您不嫌弃的话，可否教一教我？我是真心想学这门生意的。”
若是之前她是权衡利弊后，选择来此处看看。
在见了连奶奶的现状后，蔺新雪几乎在一瞬间就下定决心，要在这一行耕耘下去。
如连奶奶所说，如今西洋人与物都在逐渐吞噬着沽城，从服饰到吃食，人们赶着所谓的“潮流”，追逐着外来物的新鲜，将其高高捧起。
家里熬的桂花酱虽不如白脱蛋糕甜，但胜在余香甚久，与旁的食材混合，便有说不出的丰富余味。
中医药理繁复，却传承至今未断，必然是有大智慧在里面的，岂会轻易就输给那些洋大夫？
蔺新雪虽对此行一窍不通，但却坚信祖宗基业是决计不会断在这一辈，更不会断在以后任何一辈手上。
连奶奶骤然回过神，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她轻拍了拍蔺新雪手背，“我儿当年……也说过相似的话。”
却也因此，断送性命。
“若姑娘真心想学，老身教你的第一课，便是不能将药材当作生意，”连奶奶抬头看向蔺新雪的眼睛，“它是救命的希望。”
“救命的……希望。”
蔺新雪喃喃一声。
那时候的沈曼辞，是出于什么原因同她说起药材呢？
是因为见她自怨自艾，想让她重新振作么？
还是沈曼辞真心替她打算着未来，要彻底放手？
*
“你的人？哈哈哈哈！”
沈充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她若真是你的人，何必从你院子里跑走呢？”
“七、七小姐！”杜文彦猛地打了个颤，似乎找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你说新雪是你院子里的人，那她，她不是舞厅里的舞女是么？！”
沈曼辞脸色猛地一沉：“舞女？”
蕙兰嫂原本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闻言不由得大怒，若不是搂着小兰，她都想冲上去给自己儿子来一巴掌。
她知道自己儿子向来懦弱，却想不到他还有这样卑鄙的一面。
敢情方才疯疯癫癫的样子，是误认为蔺新雪是不干不净的出身，不肯接受么？
真是丢脸！
那边沈曼辞已觑起眼，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好一个舞女。
她刚刚还在疑惑，沈充年怎么会带人来砸场子，还要捉蔺新雪回去。
竟是看中了蔺新雪，想让她去卖艺？
“蠢货。”
沈充年轻蔑地看了一眼杜文彦，冷嗤一声。
“舞女怎么了？不比在你房里头扫扫地，端个盘子来得强？”沈充年笑道，“都是贱民，分个什么高低？”
杜文彦脸色猛地一白，喃喃道：“可，到底是不清白的……”
沈充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你以为她在府里当差就很清白吗？若是哪个少爷看中了，还不是随意让人上的玩意——”
“砰！”
“啊！！！！”
沈曼辞托着左轮手.枪的虎口猛地一麻，泛着冷银色金属光泽的枪口微微冒开一道白雾。
沈充年惨叫一声捂着大腿根，直愣愣倒了下去，鲜血以极快地速度蔓延开来。
屋内众人耳朵里响起巨大嗡鸣声，回过神时，脸上神色各异。
小厮们本围在屋外，听见沈充年惨叫，当即冲了进来。
为首的丰彦一见少爷躺在地上抽搐，旋即也惨叫出声。
“少爷！少爷！开车，去开车啊！快送少爷去医院！！”
蕙兰嫂紧紧捂着小兰和弟弟的眼睛，趁乱一把将两个孩子推上了楼梯，嘱咐小兰：“去收拾细软。”
然后爬到杜文彦身边猛地抽了一下他的脑袋。
“快上去护好你弟弟妹妹！”
杜文彦呆滞着没有动。
蕙兰嫂拽住他衣服前襟，一巴掌抽在他下巴边，疼得指尖发麻。
“清醒没有？醒了就上楼去，要不老娘亲自动手，帮你绝了念想！”
她随手抄起一盏烛台，作势要往杜文彦命根子处砸去，吓得人浑身一哆嗦，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蕙兰嫂望着她儿子的背影，心底蔓延开无限地惆怅。
她一生所盼样样都落了空。
唯有这个儿子，她以为他只是性子软了些，等成了家、立了业，便会长大些，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万万不成想。
经此一遭，她才发觉这个男人是何等的软弱无能，扛不住事。
待回过头时，屋子里已经散了大半。
满地狼藉，血混着污浊雪水，被脚印踩得到处飞溅开来，泥泞不堪。
沈充年已经被人抬了出去，隐约能听见巷口汽车的声音。
只剩一个七小姐站在原地，神色不明。
蕙兰嫂心头猛地一跳。
难怪说这位七小姐疯癫，今日看来当真如此。
蔺新雪于她，不就是个跑了的丫鬟么？
即便四少爷话说得难听了些，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婢女，残杀自己的手足兄弟吧！
也不知这七小姐的枪法是准还是不准，若她当时瞄准的是四少爷的头……
蕙兰嫂后背忽然起了一阵凉意，不敢继续想下去，见沈曼辞仍出神，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去。
无论如何，四少爷受伤是事实，届时他们不方便处理自家人，倒霉的说不定是她们杜家。
还是趁早先逃了再说吧！
*
枪声响起带来的耳鸣渐渐弱了下去。
沈曼辞呆在原地，脑子里反复转着沈充年那几句话。
到如今，她才明白自己对蔺新雪做了怎样残忍至极的事情。
她来自百年后新世界的金钱顶端，周遭的人向来只看利益，在感情这件事上，寡淡又薄情。
露水一面也好，金钱来往也好。
在情.爱一事上，身体是最容易满足的。
即便沈曼辞从前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常年耳濡目染，对这方面的概念也渐渐模糊。
沈曼辞一直以为自己错在了没有顾及蔺新雪的意愿。
现在才发觉，她好像根本没有尊重这个时代的蔺新雪。
她们之间，隔着思想变化最是巨大割裂的百年。
在这里，人尚有贵贱高低之分。
纵然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但她所作所为，比沈充年还要卑鄙龌龊。
那根本就不是没有感情基础的性.爱。
那是对蔺新雪的侮辱。
沈曼辞只觉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碎裂开，像是有人冲着那块肉连打数十枪，将它撕裂成无数血肉粘连的碎块。
那些碎块仿佛都有着意识，以极快的速度繁殖开来，堵住了胃，又争先恐后冲入呼吸道，攻占下喉咙。
她猛地呕出一口鲜血，眼前视线模糊。
周围似乎有人在喊她，她已经分辨不清声音。
唯有一个念头。
她要到蔺新雪身边去。
再次来晚TT
下章更晚，不要等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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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沈公馆秘闻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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