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沽城去绍昌并不远,驴车约要小半日,开小汽车只需两个钟多便到了。
但对蔺新雪和沈曼辞来说,两个钟,各有各的难熬。
因为蔺新雪坚持,司机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坐着,沈曼辞只能从后视镜里,略微窥见蔺新雪眉眼一角。
一路无话。
车内只有发动机嘈杂无序的轰鸣。
蔺新雪感知到沈曼辞的视线,偏开头去看窗外,隆冬的天,到处是枯枝残雪,萧索的景和臃肿的人印成一幅幅没有任何观赏性的画卷。
本是躲避才去看的,渐渐却吸引了蔺新雪的注意力。
这个冬季,好像真的不太寻常。
忽地又想起那位“雪灾”派的话来。
若是再下一个月的雪,沽城也会闹灾么?
蔺新雪看着车窗外佝偻着艰难前行的人,心跳忽然错了一拍。
“沈充年去了香取巷子,”沈曼辞的声音忽然响起,“好像是她家人带的路。”
蔺新雪猛地回过头,下意识抬眸从后视镜里与人对视。
香取巷,蕙兰嫂!
城外车道泥泞,不比城中平坦,小汽车颠簸了两下,后视镜中人影模糊片刻,车身稳下来时,镜片略略歪了角度,正照着沈曼辞脖颈间那块狐狸毛领子。
灰白蓬松的软毛上,结成细长硬块的黑褐色血块异常显眼。
蔺新雪瞳孔慌乱颤了颤,片刻才想起是沈曼辞急火攻心吐的血,猛地松了一口气。
沈曼辞去了蕙兰嫂家?
是被沈充年气吐了血?
不对,她前面和连奶奶说的那些话,指的应当不是沈充年。
蔺新雪只觉脑子乱糟糟的,前面雪灾一事还没捋清楚一闪而过的念头,眼下又急匆匆张口,“蕙兰嫂她们没事吧?”
沈曼辞顺着她的视线挪了挪视线,听到那一松的呼气声,抬手捻了捻血块,低垂下羽睫。
“应该没事。”
这一场里,受伤的是沈充年,吐血的是她,至于那家人,好像在收拾行李,大抵是想跑路。
尽管讨厌她,可蔺新雪此时终究还是未经世事,藏不住情绪。
闻言立刻大舒了一口气,眉间紧张之色淡了几分。
再抬眸时,见蔺新雪眼神漂移不定,眉头略挑起一些,唇抿得紧紧的,大抵仍是好奇那个蕙兰嫂,但碍于各种原因,不好直接向沈曼辞询问。
沈曼辞在心底暗暗苦笑。
“那个店主和她的两个小孩都没什么大事,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男子可能吓到了,看起来不算太好,不过那个店主很厉害,你放心,她们并没有受伤,也不会继续被沈充年威胁。”
沈曼辞努力回忆了一下吐血前的记忆,挑了一些讲给蔺新雪听。
听到蕙兰嫂准备逃跑时,蔺新雪双眉紧蹙,眼底满是自责。
沈曼辞犹豫了一下,安慰她:“不是你的错。”
“怎么可能不是?若非是我,她们一家根本不会遭此一劫。”蔺新雪摇摇头,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居然回了沈曼辞的话,顿生懊恼。
“要追溯源头,当日我不放你走,你也遇不上她们一家,”沈曼辞盯着后视镜,目光很沉,“再往前,我不做那样的事情——”
“七小姐!!”
“我只是想说,不要苛责你自己,这件事的问题出在沈充年,和你没有关系。”
蔺新雪咬着牙,恨恨剐了沈曼辞一眼,扭开头。
这样冷的天,也不知道蕙兰嫂她们离开家,能去哪里。
袖口的小布包被她的体温焐热,蔺新雪伸手摸了摸,心中更担忧了几分。
蕙兰嫂好心善待她,她却给蕙兰嫂带去如此大难。
“方才我没来得及顾上她们,等从绍昌回去,我会派人寻她们,将人接到我院子里暂住一段时日——今日午后码头没有船只离港,她们去不到太远的地方,我一定会找到的人的。”
蔺新雪盯着窗外,不想回话。
“但她那个大儿子,我不会管。”沈曼辞冷哼一声。
她还记得杜文彦说的那几句话,俨然一副很在意蔺新雪清白与否的样子。
他算什么东西?
“他心肠不坏。”
蔺新雪虽对杜文彦没有特别大的情绪,但她知道蕙兰嫂特别看重这个儿子。
她已经给蕙兰嫂惹了太多麻烦,不想再让蕙兰嫂担心受怕了。
蔺新雪侧着头,沈曼辞便看不清她的表情。
一股酸溜感顺着血管窜过全身,烧着喉间而过,理智没能压过这股汹涌的情绪,话一脱口便后悔起来:
“我说了算。”
果不其然,下一秒,蔺新雪的冷笑声便传来。
“七小姐是这样的。”
她话说一半,另一半的意思也直白明了。
沈曼辞张了张口,小汽车一个颠簸,将话颠了一圈,错过了解释的档口。
有些话晚了一步,就没有那么具有说服力。
沈曼辞知道好不容易打开的话头又被自己聊死了,顿觉难捱。
她这一生什么时候遇过这样的挫折,如今几乎是走一步撞一步墙,撞完了也回不了头,只能拿头开路,一路撞过去。
真要命。
沈曼辞轻轻叹了口气,搜肠刮肚半天,只吐出一句:“安排他住宾馆,总可以吧?”
那种人,要是从前,沈曼辞才不管他死活。
蔺新雪没说话,也没冷笑。
她闭着眼,像是假寐,又像是真的睡着了。
从后视镜里只能看她轻阖的眼,长睫乖巧地垂在瓷白的肌肤上,宛若一只酣睡的蝶。
沈曼辞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种妥协也不算太亏。
*
沈家的司机开车很老练,预计两小时的车程,生生提早了二十分钟抵达绍昌。
姓柴的采药人,住在绍昌最靠近山脚的小屋,距离绍昌镇其实还有一段距离。
从绍昌镇去昌山山脚并没有车道,小汽车堪堪停在积了雪田野边缘,司机一脸为难:“小姐,这真的开不了。”
沈曼辞望了望天色,天边最后一抹灰粉落幕,视线已经不太清晰。
山野雪地不比城里,都是无人扫无人过的野地,一个不慎车轮胎凹陷进去,就难出来了。
蔺新雪已经下了车,像是打算独自前进的模样。
沈曼辞一把抓过司机递过来的小型汽灯,三两步追上蔺新雪。
小汽灯只能照亮很小一块区域,沈曼辞追着蔺新雪越来越快的步伐,无奈道:“天要黑了,你走这样快,能看见前面的路吗?”
说罢,她站在原地不动,蔺新雪走出几步,果然眼前一片黑乎乎,凹陷的水田里积着雪,田埂无人清扫,也积了雪,若没了光源,根本分辨不出方向来。
沈曼辞见前头人影顿了脚步,这才走上前,与她并着肩。
两人都不说话,只剩脚下踩着积雪的声,咯吱咯吱响,时不时激得后背起鸡皮疙瘩。
不出一会儿,天彻底黑沉下来,沈曼辞提着小汽灯,走一段路,就得看一眼指南针。
“他家离绍昌有多远?”
不知第几次看完指南针后,沈曼辞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们已经在雪地走了半小时,脚程虽不算快,至少也走了近一公里的路。
怎么往前往后还是不见任何房屋山脉?
入夜气温骤降,两人又在雪地走了多时,多少发了些汗,黏在最里头一层衣物上,时间一久,贴在身上如贴了块冰。
沈曼辞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张口呼吸间全是茫茫白雾。
蔺新雪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几件衣服都不具备在这样天气里久待的条件,最要命的还属脚上这双布鞋——本就不算保暖,沾了雪又被体温化开来,湿气一重一重渗到里面,几乎凝成一把砍刀,每一步都像是要斩掉她的脚趾。
她咬着牙,肩膀缩起,费力才张开口答道:“五公里。”
南方的山脉并不太长,小小几座连在一起,取名又随意,干脆便划分成一条,笼统地称之为昌山。
绍昌依山而建,却是建在了昌山山脉最头上这一段,整个地势已近平坦。
柴小哥以采药为生,便将自己的屋子建在更靠一座山头的山脚位置,以便上山。
沈曼辞闻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进雪里。
越往前,积雪越厚,她现在一步子下去,已经深到了小腿肚子。
她今日穿的旗袍配大衣,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便是在沽城大街上走几步都冷得小腿肚打颤。
现在真埋进雪里,仿佛被截肢。
沈曼辞当机立断,一把拉住蔺新雪的手腕:“不行,不能再走下去了。”
五公里的路,她们最多才走了五分之一,两个人都接近了极限。
若硬着头皮走下去,恐怕是真要去截肢。
蔺新雪脚步一顿,挣脱开沈曼辞的手,又往前一步。
“蔺新雪!”沈曼辞气得眼前发昏,“你不要命了?”
“我答应了连——咳咳!”
蔺新雪甫一张口,冷气便猛灌进嘴里,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沈曼辞拔出近乎无知觉的腿,又往前几步,拉住蔺新雪:“我不是要你放弃,只是今天太晚,真的不能再勉强下去了,我们先回绍昌找地方住下,明日一早想办法过去,好吗?”
蔺新雪咳得肺都快掉出来,眼角泛出泪花,不多时便结成细小冰珠,挂在长睫眼尾。
她知道沈曼辞说的是对的。
可偏偏就是不想承认,不想认同沈曼辞。
蔺新雪甩了甩手,这一次没能挣脱沈曼辞。
脑子实在昏沉。
好多人的影子在她眼前来回晃。
蕙兰嫂塞给她碎银时的模样,连奶奶一脸落寞看着满院空荡荡架子的模样,沈曼辞衣领上的血渍,小兰不舍地牵住她衣角……
甚至还有她父母在灯花下逐字逐句对比婚书的样子。
明明是很短的日子,她却恍然如隔世。
蔺新雪也不知是哪一股情绪作祟,又是哪一股压抑的感情占了上风,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七小姐,冷成这样,你不会又要取暖吧?”
沈曼辞呼吸猛地一滞,空气的白雾只剩下一道,蔺新雪却感到一股尖锐的痛快。
于是她在咧了咧唇角,又道,“我忘了,这里没有衣柜。”
沈曼辞圈着她手腕的力道重了几分,“蔺新雪。”
蔺新雪轻佻地笑了笑:“没事,没有衣柜,但有野趣,七小姐想必会喜欢。”
沈曼辞沉声道:“蔺新雪,别闹了,再这样下去,我和你都会冻死在这里。”
“闹?”蔺新雪低垂下眼眸,近乎冲动地,问出那个压了她许久的问题。
茫茫黑夜里,昏黄一盏的小汽灯微微闪了一下,照得方寸间的雪地晶亮。
“七小姐,我也不想闹,只是我不明白。”
“那日,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呢?”
抱歉来晚啦QAQ还有一章更晚TT
之前年末比较忙,然后假期出了个门,所以更新不太稳定,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这个世界虽然写得不那么好,但还是会认真完结的,宝宝们可以放心!
就是这几天时间确实不稳定,下周开始一定会努力稳定更新时间,减少请假次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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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沈公馆秘闻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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