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月的院子背阳,院中还挖了条蜿蜒的水渠,蓝紫色的花盛开,娇艳欲滴。异香浓醇,像是浸泡在香池中。
院中奴仆面色麻木冷漠,机械地干活。
程朝月进房一刻钟后,门被打开了。
即使没有半点声响,院子内的侍女身子皆是轻微一颤。
“杏微,小姐唤你。”
小姐的贴身侍女衣着总归是比其余丫鬟上乘些。
被唤的侍女身段优美,肌肤也比她人白一些。
此刻她手指不住地颤抖,却是乖巧地放下手中的活,进了房。
经过那贴身侍女时,却又听到轻轻一声警告:“你若再拿小丫头出气,坏了小姐兴致,这门可就进不来了。”
她身子一颤,不敢应答,匆匆进了门。
绣花针被人捻着,尾端带碧蓝丝线在纯白无暇的绣布上跃动。
而杏微咬着唇,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却不敢落下。
她的身子被往前一带,线断了。朦胧泪光中,她看见了二小姐深沉的眸子。
“听话,才好看。”是程朝月的声音。
杏微手臂不受控制地抖,却是松了一口气。
她看见赤色的液体从手臂滑下再滴落,极致的红色中躺着一只断尾的蝶。
心下却是止不住的后悔。
明禾眸子冷沉,这院子内的侍女皆是绣布,无一人幸免。
程府除了程朝安,皆为滓气寄主。
*
远处,山峦连绵,浅噬金轮。
黄晕晕半圆的光团是天边最为明亮之地,苍空渡着霞光晚云托着袅袅炊烟。
沅淮坐于房檐上,听着下头靛蓝长袍的中年男人九曲八弯的话。
“毓娘这是不信我了?”男人拧眉,声音沉了下去:“如今府中的事物都由我儿全权处理,我妻虽严,但也并非蛮横之人。”
“毓娘琵琶一曲惊满堂的时日真是恍若隔世,如今……”男人长叹了一口气,适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他等身前女子握住他的袖子时,又添了句:“这院落是我为你寻的,心里自是有你。你这般猜忌怀疑,其他府院老爷也是担不住的。”
“芪郎!”毓娘急急唤他,面色焦急:“我并非这个意思……”
“我不想再与你争论了。”程芪甩袖,板着脸,“我知你出身,也明白你重视那几两银子。可文人清高,不喜铜臭,毓娘识字却又迷铜钱……”
“我妻儿如此,你也如此!当真是伤我心。”程芪冷笑,摇摇头转身便离去。
随着门关上,毓娘眼里的泪也落了下来。
她魂不守舍地望着院门,脚步声渐渐消失,她攥着袖子呢喃:“我又错了么……”
浓墨泼洒后的门仿佛在无限增高,隔绝了毓娘的视线将她关在四方的盒子中。
沅淮却看见了她瞧不见的景象。
程芪被尾随而来的女儿撞个正着。
程朝怡熟练地摊手,在程芪无奈的目光中,手中落了几两碎银。
“?”
程朝怡缓慢抬头,眉压眼,不满:“爹爹!怎么就这点儿!”
“就这些。”
程芪肯定道。
“毓娘家世低贱,她还能剩这么些不也正常。”程芪摆摆手,“你若不要,就还予我。”
程朝怡撅着嘴,将碎银丢了回去。
“我找阿兄要!”
不一会儿,她便跑得没影儿了。
放走了一条大鱼,沅淮支着手,耳边响着程芪得意的声音。
是重物砸地的声音。
滓气不多,但、小鱼小虾也可以。
*
“小姐,为何一人在这儿?”
熟悉的音色,端是有礼谦逊的模样。
沅淮将目光从满簇的糖葫芦上移开,转眼就对上了张含笑的脸。
她极浅地哼笑,报复来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程借一愣,笑容仿佛纸糊般薄弱,他尬笑一声:“只是有些意外。是大少爷那儿也没有竹荆么?”
还是一样的讨人嫌!
“跟你有什么关系。”沅淮继续往糖葫芦那儿看,手一抬,散漫道,“阿兄他们都不在,你给我买。”
“……”
程借咬咬牙,怒火喷薄,自从当了乾升堂掌柜,还没有人可以三番两次的嘲弄他。
沅淮还等着,看着快装不下去的程借倒是给了他一刻思索的时间。
程借缓了缓神情,询问:“小姐,是要哪一串呢?”
“全部。”
“……”程借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了,哪家小姐吃那么多甜食的!
他还是买了,扛着草靶子,盯着透明糖壳在她嘴中碎裂混合着红彤彤的山楂再吃下。
程借的眸色幽深,盘算着怎么把眼前这个烦人精卖掉。
先探探她的口风!
“小姐,需要我送您回程府吗?”
“不用,师兄……”沅淮又咬了一口糖葫芦,细嚼慢咽后才道:“阿兄不喜欢,不用带回去。”
“您兄长也似夫子那样管得严苛么?”程借又问。
“是啊,明明我刚入门不久,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的。”
沅淮的声音渐渐地轻了下去,此刻咬着糖葫芦,歪头烦恼的模样像极了叛逆傲娇的小孩。
程借瞬间按捺住了内心的窃喜,刚入门的修士,又年轻气盛。
她的师兄师姐又进了程府,大少爷怎么会放过他们身上的金银呢。
他再看向沅淮时,目光中没了嫉恨,是满满的笑意。
就像是再看落单的金绵羊,肥美的盘中餐。
*
“还没到?你在戏弄我?”
沅淮不耐烦的声音从边高丛的芦苇草中传入了程借的耳中。
他们越走越偏,平坦的路面衔接了泥土斑驳的地。
芦苇浅黄色的茎秆层层叠叠的将中间这条小路围住,目光所及满是泛浪的穗花。
程借拨开层层的蒹葭,顶端的苇絮遮眼,他说:“您看,只要乘船漂过湖就到了。”
一艘小船在他身后冒头,瞧着难看。
他望见沅淮面上毫不掩饰的嫌弃时,急急道:“贵重之物总是会难寻些的。绿萝村内村民淳朴好客,后靠的林子中有许多品质上乘的灵植。这是唯一的船了,也劳烦您担待。”
沅淮倒是没有刁难他,上了船,看程借努力地划。
青绿色的湖水静沉,远远的能瞧见交叠的木屋。
程借划得急,船身不稳,一叶扁舟在平坦的湖水上却像是经历了暴雨。
身后之人没有声响,程借则沉浸在自己计谋成功的兴奋中。
灵气没入湖中,沉入湖底,潜进泥沙。
除了死物,再无活灵。
沅淮垂眸,就是不知是谁的“杰作”。
越靠近绿萝村,木屋的模样便愈发的模糊。
沅淮感受到芥子空间内通讯石的闪烁,聒噪的很。
‘千金买竹荆’。
沅淮眸色一漾,在半化滓魔的控制下,程胤禹竟也敢出货。
现在的寄主胆子还真大。
她看了眼身前还在奋力划桨的程借,弹指间,船飞速破开湖面后停泊岸边。
木道肉眼可见的脆弱,程借置若罔视,他怂恿着:“小姐上去吧,进去就是绿萝村了。”
“你呢?”沅淮抬腿踩着船头停在破败的木板道上,问他。
程借紧攥着浆:“乾升堂有规矩不能私自收绿萝村的灵物,我可以在这等您。”
“你可以先回去。”
沅淮漫不经心地留下一句,转身朝里走。
雾气无处不在,走近时才能看见一处的景物。
人影绰绰,远的人像是被雾气吸食的黑影在游荡,身侧穿过的人却依旧鲜活。
生机与死寂同存。
抬头能窥视雾气透出的木头楼,简陋中带着诡异的有序。
木片刮擦土地的声音淅淅索索,扰人又刺耳。
沅淮能看见,旁侧横着的一条腿突然收了回去,蹬着灰,离这儿远了好些。
雾气下,渐渐显露出声源。
程借迫切的神色,手持浆,艰难地划到了她的身前。
他瞳孔不由地放大,迫切欣喜像是剥落的墙灰般掉落,嘴角缓慢下坠,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沅淮欣赏完了他的变脸表演后,笑了一声。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程借惊恐地叫了一声,转身连滚带爬地跑。
船成了碗,他是弹跳的鱼肉,新鲜的,蹦跶着,越不出碗沿。
“你好吵。”沅淮弯腰靠近他,察觉到他绷直僵硬的身体时,提醒,“你看那儿,有人要来算你扰人清净的账了。”
程借随着她的提醒看去,只一眼,惊恐的表情定格。
粗布衣裳的人往他们这里来,有人朝着程借的脑袋来了一巴掌。
“什么玩意儿,吵死人了。”
程借被打得歪头,愣愣的,也没有反应。
被人揪着头发拽走,骂声清楚。
还有人,朝沅淮伸手。
在触及到她的目光时,那青年模样的男子一颤。
短暂沉默后,他突然拍起手装傻子,拍了几下后转了身,往后逃了。
*
程胤禹靠在椅背上,姿势散漫地盯着桌上的金块。
长条金子码放整齐,笔与册被挤在小角落中,平滑的金面上印着程胤禹贪婪满意的眼神。
书房门被突然推开,他刚要发火就见程朝月立于桌外,拧着柳叶眉不悦地盯着他。
“你给那几个修士什么了?”
程胤禹神色一滞,他眼神又飘回小金堆中,道:“竹荆草。你什么时候感染他们?长晔可肥地很。”
“竹荆?”程朝月声音陡然增高,“程胤禹你贪财也不能把脑子贪没了吧。乾升堂内的伙计被程借欺压,前日躲在后面瞧见一位金钗年岁的女子与长晔三人同行至乾升堂,问及竹荆,又因程借寻至程府。”
“现在,程借消失了!跟那个从未来过程府又寻竹荆的女子一起消失了!”
程朝月深吸气:“他们来时,我送了沾有灵滓气的糕点。也不知吃了没有。”
“那,要不直接……”程胤禹神色坚定,暗示意味明显。
“不知他们修为深浅……不如,先淌次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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