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淮眸光一闪,睇见了错落有序的板路上震动的石子。
她手一松,长晔身上的滓气没入掌心。
长晔扶颈而起时,黑云压檐,腥臭味似悬水倾落,席卷而来。
沉闷厚重的落地声,地面为之一震。
坍塌声,破土声,尖叫声冗杂,沅淮转身看向声源。
她找的乐子,来了。
身后,程朝月脱离了掌控,与其他房内的人一同飞向了西厢房,像鱼钩上衔食的鱼,飞入竹篓。
目标明确的阵,寻着滓气的味道,便张着嘴喘着气,等饭入口。
沅淮这颗明晃晃的大白菜,虽在这强劲的吸力中稳如泰山,但不妨碍她自己去凑热闹。
厢房一片连着花园尽数坍塌,紫色背脊上鼓包肿大,尖脸妖怪匍匐于地面之上,他大半个身子藏于法阵下,脸侧趴在地上,视野不便。
它的尾巴像被锤了千百次般,锤痕遍布,此刻卷住了瘦弱的程朝安,嫌弃道:“无用的东西……”
作为曾称霸一方的滓妖,第一次被这么弱的人类供奉。
脆弱且廉价的祭愿——想让这些人回归本我,继续跟她温馨。
尖脸滓妖漫不经心地摇晃程朝安的身体,像木头玩具一样。
“可笑。倒不如让我饱餐一顿。你既布阵供我,那我便放你条生路。”
它勾了一个小厮,肆无忌惮:“祭品,这也勉强算一个。”
声音落下,程朝安被甩了出去。
下一瞬,灵气如泉,温柔包裹程朝安的身体,断骨经脉堪堪重连。
被送往后方安全处。
“这是……何物?”长晔闪身立于沅淮身侧,对着眼前的怪物发出疑问。
他没有等回应,因为那怪物长着嘴,其他人将被吞食。
他赤色衣摆一漾,化作残影。利剑出鞘,乘朔风,漆黑的上空被层层青竹破开,没有多余的招式,长晔持剑携光为破霜雪。
可,小丘实为高峰群山之顶,仅露小角。
剑光似银花火树一晃,怪物的尾巴只轻然一摆,落在长晔身上却抵万斤。
长晔甚至来不及拿出防御类法器。
他持着剑,身后竹光剑影被劈成无数道残光,重力击在他腹部,眼前光影浮掠,模糊又清晰。
不受控制地,带着巨大冲击力地被甩下。
“师兄!”
蔡蔡声音凄厉,他义无反顾地奔向长晔,张开手,两人相叠滚落在了一起。
尘灰砾石飞扬,经久飘扬。
灰头土脸的蔡蔡爬起,没有注意到身上不存在的痛感。
方才,没了花塑香的干扰,清醒的蔡蔡带着程家幸存的两姐妹直接躲了起来。
只要不拖累便是有用。
如今,蔡蔡抱着师兄拼命往后藏。
他小心盯着上方庞大的妖物。
没被注意!
蔡蔡小小地松了口气,他擦去了长晔唇边的血迹,将药丸塞入了他口中。
他往储蓄袋中取了自己的保命法器。
继续盯着那怪物。
而在蔡蔡看不见的地方,滓妖身下阵法突然紫光耀眼又迅速黯淡。
五方阵,各方位渐弱,起阵的引子,玉瓶中的血滴消弭。
沅淮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舍了滴血,就看了这么个丑东西。
沅淮只觉亏本。
久居曦山,如今独属滓魔的阵还真不入眼。
而底下还未爬出阵法的滓妖被反拖回去,它一只爪子紧抓地面,在石板路面上留下狰狞爪痕,不甘怒吼:“滓气滓气,我的滓气……”
它剩最后半个脑袋时,却瞧见了面露嘲讽的沅淮,滓气源!
它像是见着粮食的狼,又开始拼命挣脱,爬出阵法。
薄弱的屏障挡不住此世充盈的灵气溢入,加上禁制,它的表皮此刻像鱼鳞般炸裂开,露出里面紫黑的血肉,黑色血管像虫子般鼓胀。
而裂皮模糊的尾巴不甘地向沅淮袭去,却被闪至她面前的明禾挡下。
它仅剩的眼珠瞳孔蓦地缩小,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视野缩小。
尾巴血肉在灵气的抵挡下消失,展露底下的白骨。
鲜血轰然炸开,腥臭的血液在灵气中滋滋作响,泄开的滓气狂风般向沅淮倾袭。
明禾眸色一闪,故意削弱自己的灵力,滓气冲破灵气与她掌心接触,瞬时,皮开肉绽。
……
沅淮抬眸看向滓妖,神情低沉,滓气自她指尖溢出,似箭冲入阵中,一拳打在了滓妖的核心之上。
被痛击的滓妖,怒吼振聋发聩。
空中,瞧不见的银丝缠卷住程府人员。被捂了嘴,他们求救的气声此起彼伏。
紧接着,像落水的石子儿,同滓妖一起不受控制地卷入阵法内。
身后人散发的不悦,让明禾明白她赌对了。
亲手提起的猜疑,沅淮的心神总会分些到解题上。
试探明暗相交,千年的相处,她们彼此之间极尽熟悉。
长晔不会受伤,蔡蔡也是。
而花塑,若不是沅淮撤去屋内的结界。
不过一炷香,他们二人便能自行恢复清醒。
*
“姨娘……姨娘……”
断断续续的哭咽声自断壁残垣中传来。
“姨娘,我身上疼……我好疼……”
蔡蔡抱着程朝怡不知所措,他抬头便看见逆光站着的沅淮与明禾。
“我问过行淞仙君了,他还没回该如何。”
在他说话的功夫里,明禾蹲下身,去看程朝怡。
瞧上去,灵气氤氲在她手心,慢慢浸入程朝怡的身体。
明禾出声:“她魂体受损,我未察觉滓气的存在。”
沅淮也蹲了下去,她瞥向了明禾:“她也幸运,布阵之人实力有限,阵法局促。那些寄主尽数被吞没,她捡回了条命。”
许是发现经历莫大痛苦前熟悉的气息,听着音,程朝怡弓着身,却握住了沅淮的手。
“姨娘,救……救救……我好疼啊……”
她喘着气,哑着声音对施害者求助。
长睫挡住了眼眸的神色,挡住了那片冷漠。
沅淮无动于衷。
沅淮抽回手,直直地看向明禾:“你为神兽,又在剑宗老祖峰下修习过,没有办法么。”
“她被撕扯后的魂体上留有滓气滋蔓的痕迹。”明禾叹息,“虽滓气离体,但这些痕迹却连着魂一起腐烂。”
明禾眸底不忍,只觉无力。
她能感知到寄主魂体深处的求生**,于是放任沅淮,留下程朝怡。
可她又发现,离滓的魂体,会持续**溃烂。
程朝怡既要承受剥离之苦,痴傻后又需接受噬魂之痛。
最后的结局,都是灭亡。
“那……”蔡蔡左右看看,欲哭无泪道:“这小童只能被迫忍受苦痛了吗?”
明禾拿着帕子,抬手为程朝怡拭去冷汗,她道:“怕是,只有老祖才能解决。”
闻言,沅淮挺直了脊背。
明禾?就她?
宽大衣袖下,沅淮指尖快速飞舞,单手结印,将咒快速下入程朝怡魂体之上。
咒印封住了程朝怡的魂,也止住了腐烂的速度。
程朝怡哭声也小了下去,,安安静静地躺在蔡蔡怀中。
“嗯?”蔡蔡低头,诧异道,“只提声‘老祖’便能止疼了吗?”
他惊奇抬头,迎上了沅淮漆黑的瞳仁。
蔡蔡战术假咳,从沅淮眼底品出了些莫名意味。
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时,急急地转移话题:“那是何人?”
三人视线齐齐看向还浮在灵泉中的女子。
“程朝安。”明禾为他解惑,“邪物力大,而她本就脆弱,现在是经骨俱裂,经脉皆断。”
“这法器也只能暂缓,她病入膏肓还立了阵,也不知她是否能醒来,即使醒了,也未必能活。”
明禾闭上眼,耳边仿佛又荡起了前头被滓妖拖入阵法时程府人被滓气所食的灵魂中嘶哑清晰的求救。
现今与上古的不同格外残忍,滓气成了灵滓气,它的猎物生路下亦是死路。
沅淮不会应每个激将法,寄主,唯除之。
触及生死,一时之间废墟内,沉寂了下来。
沅淮盯着明禾掌中干涸的血迹出神。
真的只是剑宗普普通通的神兽么。
……
她支起下巴,目光定定地瞅着明禾的侧脸。
等恢复了祟神的能力,都……
哼!
沅淮及时止损,转移注意力:“我帮你上药。”
明禾睁眼,偏头对上的就是沅淮轻快无害的笑容。
手被她自顾自地拉了过去。
除尘诀去血污,棉布一裹,没了。
“挺好看的。”明禾凝睇手心上被系出的冲天辫,声线泠泠。
下一秒,沅淮弹指将冲天辫弹歪了。
*
程朝怡先程朝安一步醒来。
只剩下三岁小儿的智力,安安静静的,也不吵。
她喜欢待在灵泉旁。
灵泉一团被拘在结界内,像是巨大的水滴悬在地面上。
程朝安蜷缩着身体,就待在其中。
她身子太弱了,又被重创,醒得比长晔都迟。
她状态很差,第一眼看见了周围的尺椽片瓦。
明禾一开始入程府便设了结界,至今,沝镇人都未发现程府已塌。
七零八落的建筑,夭折的树,浑浊的池子与眼前陌生的人,都让程朝安震骇。
她吃力道:“你们……是何人?”
“我,怎么……还……”
长晔等人不知该如何讲述才能不那么伤害到眼前人。
但,沅淮不管。
她只顾自己,径自发问:“你的阵法从何而来?你又没滓气,不合那丑东西的胃口,暂时死不了。”
程朝安不可置信地睁大眸子,她着急回:“可是……可是,上面明明写了,以身饲阵,以抵所愿之人驱邪净身。”
她无措地攥紧手指:“请问,我程府人在何处,可还……安好?”
沅淮还想说话,被明禾拉了袖角,止住了。
程朝安等不到回答,望向眼神呆呆傻傻的程朝怡时,紧绷的弦断了。
她哑了声,胸口起伏不定,轻纱下的现实残酷无情。
生祭的阵,供品已被收走。她的祈愿,碎了。
良久,她恸哭流涕,声音嘶哑地悲鸣:“不——不可能——我只是想他们变回来——”
“娘亲,阿兄……”
哽咽声淹没了程朝安余下的话,她面色潮红,止不住的抽噎。
甚至因为太过于悲伤而费力地咳嗽。
她的质问,怀疑,终究化作语无伦次的哭嚎。
无序的断句重整拼凑,慢慢带出了沅淮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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