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事起,她便被养在闺中,出不了府门。
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却能随着时间变幻,倒也有意思。
程朝安从来都很知足,父母和睦,兄长疼惜,妹妹乖巧。
即使大夫断言她活不过二十。
话本,戏班总能给她带来令人惊叹的奇闻异事。
修士诸多的世间,崇尚实力莫测的剑宗老祖。
可她的父母,却总念着传言中的众神,祈求他们能小小地垂怜于彼此病弱的女儿。
众神陨,万物生。
据说,他们为苍生于死尽中辟开条未知生路。
他们牺牲后带来的希望,太庞大了。
程府向来富庶,为了这缥缈的祈愿,豪掷千金为她结善缘,为她在众神前求个生路。
长虹桥上坠着圆滚滚的红灯笼,潺潺流水潋滟,映这灯下玉牌上的恳求。
灯笼内烛火惝恍,衬得骨架上的绢布愈发的红,甚至模糊了她的眼。
程府成了灌风破口的洞,他们说——
“金块儿都入了水,喂给那个没用的废物。”
“秋朝节祈神都无用,怕不是因你,神厌了我们,你生来便是赘余。”
“除害,除你。”
……
厢房内家什被尽数搬空,而他们再不过问她的景况。
初小便生息的地方,不要她了。
程朝安信了,怕累及他们,以衣裙作白绫,险些殪在那房梁上。
她被救了,被她的二妹妹救了。
‘阿月虽性情大变,却时常来看我,还留了药。’
她从程朝月身上恍惚觅得了‘真相’,吊着口气,去寻将她亲人复原的法子。
她真找到了。
在一厚重书籍中找到了纸阵符。
“那是……阿兄曾经……前往星罗之屿交易……归来后给我……带的,明明他……”
程朝安哭声渐渐弱了下来,窒息感涌了上来。
明禾抬手穿过结界,抚在她瘦骨嶙峋的后背上,帮她顺气。
嗓音微沉,似含着冰:“季节更替时,取一玉瓶鲜血,置于五处地方,阵起。”
“介时,她会献祭给神,以换得程府众人回归原貌。”
“神?”蔡蔡想起方才阵法里面的妖物,怀疑,“……不能吧。”
长晔喂饱了程朝怡,听着蔡蔡的话,回他:“诸神已为苍生死矣,安得祈之。”
“那妖物,怎配为神。”
嗯?
沅淮眨了眨眼,对这个消息感了点兴趣。
她蹙眉,在回忆里深究。
头,有些疼。
识海安安静静,沅淮的脸却益发青。
从未深究的地方,此刻回想起,却是空洞洞的。
那两个疯子,会为了他人牺牲?
总往她跟前凑的记忆碎片,现在却交叠着离她远远的。
沅淮被气笑了,自己的记忆在搞“过了这村没这店”的路。
时间流逝时,万物总会有变迁。
沅淮心小,无所谓。
听闻明禾在世时,一心无杂念地想杀她。
现在停下来了,这些对她而言无关紧要的细节倒是奇特起来了。
不过,还是不重要。
沅淮舌尖一弯,抵住了自己尖尖的犬齿。
半晌,她语气蕴着淡淡的疑惑:“剑宗灵脉强悍无垠,尽是……明禾的气息。”
“她养的?”
“我真的打不过吗?”
识海空空荡荡,甚至漾起了回音。
沅淮感觉被嘲笑了。
“等我诛戮明……嘶……”
*
沅淮陷入黑暗时被明禾托住了身子。
灵泉内,程朝安也哭累了,身体经不住,昏睡了过去。
方才未揭穿的话,在此刻被提起:“程朝月作人皮绣,手段残忍。”
“依程家小姐的话,推算来,难道寄主也会有那么一丝的和善吗?”蔡蔡一边制止程朝怡挖土吃,一边问。
明禾希望人心向善,纯真无忧。
但,现实下,残酷前,知全貌才能御敌。
她声调不算高,却很清晰:“也可能,是为了一张完整的人皮绣布。”
明禾继续:“妖物现身前,你们闻到过异香么?”
“那来自名曰花塑的花。保腐肉,迷人心。是以花主为支柱漫出的迷瘴。”
“那……”长晔抚上自己后颈,针挑皮肉的痛感仿佛又附着在了肌理上。
他喃喃自语:“我应当成了程朝月院中的绣布。”
“活人皮绣,死后还被剥皮丢弃。”长晔闭眼,愤恨道:“滓气,必诛。”
蔡蔡蹲在一块枯草地上,看着周围的荒墟,艰难开口:“可是,绿萝村不是只进不出么。”
“那便查星罗之屿。”长晔的声音无比坚定,“生祭如此恶毒之阵,为何出世。”
长晔看向欲言又止的蔡蔡,想起了星罗之屿的可进难出。
无论绿萝星罗,一人探路,坐困也无妨。
他忽地解颐,在蔡蔡愣愣的目光中,转移了话题:“我已传讯掌门,沝镇内滓气也该处理了。还有程家姐妹的安置处。”
蔡蔡接不上话,一道气音却陡然插了进来。
“绿萝村,只进不出?”沅淮扶额,脱离了该死的惩罚,她怏怏道:“程胤禹消息闭塞无用,不用听了。”
沅淮平白踩了一脚程胤禹,拂开明禾的手:“我进去了,也出来了。”
“!”
蔡蔡“蹭”地站了起来,又蹲了回去。
“脚麻!脚麻!”
伴着他哼哼唧唧的背景音,长晔问了个问题:“你何时进的?未曾听你说过。”
“不记得了。”沅淮理由都懒得编,看眼长晔,补了句:“我认字儿,看见了。”
“……”
长晔无话可说了,她的回答也没什么问题。
*
剑宗来得很快,为首的红衣弟子一见面便往蔡蔡怀中塞了个大袋。
他自带笑颜,语调也扬着:“长晔师兄,这些都是麒晟仙君为您置备的。”
“这,什么熟悉又古怪的气味?”蔡蔡从收缩袋口抬头,疑惑的声音盖过了长晔的“多谢”。
长晔往笑脸弟子身上看,坦坦荡荡的。
衣襟上是独属于炼烬峰的纹样。
与师尊并无纠葛。
后头又位弟子往一边看,冒头问长晔:“长晔师兄,那两位便是需要带去齐楚的幸存者了吗?”
长晔应了声,看向在藤椅上摇摇晃晃的程朝怡。
那弟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滓气寄生在稍有权势的人上,便会给一方百姓带去磨难。”
笑脸弟子看着还在灵泉法器中浮浮沉沉的程朝安,眼底是悲,接了话:“生祭阵后若是有修士的影子……”
修仙界与人世间隔了条鸿沟。
寻常百姓的神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不可攀的神。
于修仙界内那些境界高的大能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尸山火海,血流千里也是易如反掌。
“你们什么时候去绿萝村?”沅淮也没看他们,只是煞了个风景。
“哦,对!”笑脸弟子轻呼。
“现在剑宗弟子皆前往人间大陆各处,为扫滓气。”他顿了几秒,“师兄先行吧,我们会处理好的。”
长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俄尔,直到他唇角僵硬一扬。
才答允。
沅淮得了答案,起身径直往破烂小渡口的方向走。
有了她的先行一步,长晔三人也跟了上去。
笑脸弟子眨巴眨巴眼,目送他们的背影。
他庆幸:“差点就说出来,还好。”
“师兄,为何不提醒那储蓄袋中的灵器被……”
“嘘。”笑脸弟子一把捂住胆大师弟的嘴。
一脸的“你不要命啦”,看看不远处还能瞧见的背影,捂得更紧了。
他轻声细语:“行淞仙君都说了,他只是关爱一下晚辈。没事的。”
“可是,让他下不来……可是麒晟仙君。”
胆大弟子还是疑问:“麒晟仙君回去后便关了凌云峰,长晔师兄与蔡蔡是唯二被漏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
笑脸弟子一边觑离开的背影,一边挪手。
“师弟,你也不想砸锅卖铁买药吧。”
“长晔师兄他们怎么会有事呢。”胆大弟子立马直起身子,真诚认错,“是我狭隘了。”
笑脸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脸上是满满的“孺子可教也”。
“走,筛查去。”
*
渡口无船,御剑飞行过于晃眼。
蔡蔡兴致勃勃地搬出了他的绿龟车。
许久未见,长了些五彩缤纷的小蘑菇。
本可以潜行的龟,被湖面稳稳地拖住了身体。
像是被捏住脖颈的鸭。
沉静氛围中,蔡蔡不可思议地喊声响了起来:“这湖,也排外?”
无人应话,只有沅淮的一声嘲笑。
像是再说“融不进的圈子别硬挤,丢人现眼”。
“这般或许跟陆面差不了多少。”
明禾相看蹲角落啃大饼怀疑人生的蔡蔡,开口了。
长晔用了翻番的灵力,龟掌卷成了轮,在湖面上劈开两道水帘。
沅淮接着突如其来后仰的力,躺上了软垫。
无聊,得给自己找点事儿。
她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斜侧上方垂落的袖,一扯。
沅淮及时收了手,明禾却被她扯进了软垫。
月白宽大的袖垂垂下落,盖住了沅淮的眼眸。
明禾匀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此刻随意地弯下,停在沅淮白皙的侧郏上。
袖袍褶皱起伏不平,倒是给沅淮留了个小空间。
龟车有窗,阳光轻巧地穿进,空间明亮,沅淮眼前却黑蒙蒙。
布料滑腻,升起时却与她的发丝缠绵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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