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众神与疯子

知事起,她便被养在闺中,出不了府门。

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却能随着时间变幻,倒也有意思。

程朝安从来都很知足,父母和睦,兄长疼惜,妹妹乖巧。

即使大夫断言她活不过二十。

话本,戏班总能给她带来令人惊叹的奇闻异事。

修士诸多的世间,崇尚实力莫测的剑宗老祖。

可她的父母,却总念着传言中的众神,祈求他们能小小地垂怜于彼此病弱的女儿。

众神陨,万物生。

据说,他们为苍生于死尽中辟开条未知生路。

他们牺牲后带来的希望,太庞大了。

程府向来富庶,为了这缥缈的祈愿,豪掷千金为她结善缘,为她在众神前求个生路。

长虹桥上坠着圆滚滚的红灯笼,潺潺流水潋滟,映这灯下玉牌上的恳求。

灯笼内烛火惝恍,衬得骨架上的绢布愈发的红,甚至模糊了她的眼。

程府成了灌风破口的洞,他们说——

“金块儿都入了水,喂给那个没用的废物。”

“秋朝节祈神都无用,怕不是因你,神厌了我们,你生来便是赘余。”

“除害,除你。”

……

厢房内家什被尽数搬空,而他们再不过问她的景况。

初小便生息的地方,不要她了。

程朝安信了,怕累及他们,以衣裙作白绫,险些殪在那房梁上。

她被救了,被她的二妹妹救了。

‘阿月虽性情大变,却时常来看我,还留了药。’

她从程朝月身上恍惚觅得了‘真相’,吊着口气,去寻将她亲人复原的法子。

她真找到了。

在一厚重书籍中找到了纸阵符。

“那是……阿兄曾经……前往星罗之屿交易……归来后给我……带的,明明他……”

程朝安哭声渐渐弱了下来,窒息感涌了上来。

明禾抬手穿过结界,抚在她瘦骨嶙峋的后背上,帮她顺气。

嗓音微沉,似含着冰:“季节更替时,取一玉瓶鲜血,置于五处地方,阵起。”

“介时,她会献祭给神,以换得程府众人回归原貌。”

“神?”蔡蔡想起方才阵法里面的妖物,怀疑,“……不能吧。”

长晔喂饱了程朝怡,听着蔡蔡的话,回他:“诸神已为苍生死矣,安得祈之。”

“那妖物,怎配为神。”

嗯?

沅淮眨了眨眼,对这个消息感了点兴趣。

她蹙眉,在回忆里深究。

头,有些疼。

识海安安静静,沅淮的脸却益发青。

从未深究的地方,此刻回想起,却是空洞洞的。

那两个疯子,会为了他人牺牲?

总往她跟前凑的记忆碎片,现在却交叠着离她远远的。

沅淮被气笑了,自己的记忆在搞“过了这村没这店”的路。

时间流逝时,万物总会有变迁。

沅淮心小,无所谓。

听闻明禾在世时,一心无杂念地想杀她。

现在停下来了,这些对她而言无关紧要的细节倒是奇特起来了。

不过,还是不重要。

沅淮舌尖一弯,抵住了自己尖尖的犬齿。

半晌,她语气蕴着淡淡的疑惑:“剑宗灵脉强悍无垠,尽是……明禾的气息。”

“她养的?”

“我真的打不过吗?”

识海空空荡荡,甚至漾起了回音。

沅淮感觉被嘲笑了。

“等我诛戮明……嘶……”

沅淮陷入黑暗时被明禾托住了身子。

灵泉内,程朝安也哭累了,身体经不住,昏睡了过去。

方才未揭穿的话,在此刻被提起:“程朝月作人皮绣,手段残忍。”

“依程家小姐的话,推算来,难道寄主也会有那么一丝的和善吗?”蔡蔡一边制止程朝怡挖土吃,一边问。

明禾希望人心向善,纯真无忧。

但,现实下,残酷前,知全貌才能御敌。

她声调不算高,却很清晰:“也可能,是为了一张完整的人皮绣布。”

明禾继续:“妖物现身前,你们闻到过异香么?”

“那来自名曰花塑的花。保腐肉,迷人心。是以花主为支柱漫出的迷瘴。”

“那……”长晔抚上自己后颈,针挑皮肉的痛感仿佛又附着在了肌理上。

他喃喃自语:“我应当成了程朝月院中的绣布。”

“活人皮绣,死后还被剥皮丢弃。”长晔闭眼,愤恨道:“滓气,必诛。”

蔡蔡蹲在一块枯草地上,看着周围的荒墟,艰难开口:“可是,绿萝村不是只进不出么。”

“那便查星罗之屿。”长晔的声音无比坚定,“生祭如此恶毒之阵,为何出世。”

长晔看向欲言又止的蔡蔡,想起了星罗之屿的可进难出。

无论绿萝星罗,一人探路,坐困也无妨。

他忽地解颐,在蔡蔡愣愣的目光中,转移了话题:“我已传讯掌门,沝镇内滓气也该处理了。还有程家姐妹的安置处。”

蔡蔡接不上话,一道气音却陡然插了进来。

“绿萝村,只进不出?”沅淮扶额,脱离了该死的惩罚,她怏怏道:“程胤禹消息闭塞无用,不用听了。”

沅淮平白踩了一脚程胤禹,拂开明禾的手:“我进去了,也出来了。”

“!”

蔡蔡“蹭”地站了起来,又蹲了回去。

“脚麻!脚麻!”

伴着他哼哼唧唧的背景音,长晔问了个问题:“你何时进的?未曾听你说过。”

“不记得了。”沅淮理由都懒得编,看眼长晔,补了句:“我认字儿,看见了。”

“……”

长晔无话可说了,她的回答也没什么问题。

剑宗来得很快,为首的红衣弟子一见面便往蔡蔡怀中塞了个大袋。

他自带笑颜,语调也扬着:“长晔师兄,这些都是麒晟仙君为您置备的。”

“这,什么熟悉又古怪的气味?”蔡蔡从收缩袋口抬头,疑惑的声音盖过了长晔的“多谢”。

长晔往笑脸弟子身上看,坦坦荡荡的。

衣襟上是独属于炼烬峰的纹样。

与师尊并无纠葛。

后头又位弟子往一边看,冒头问长晔:“长晔师兄,那两位便是需要带去齐楚的幸存者了吗?”

长晔应了声,看向在藤椅上摇摇晃晃的程朝怡。

那弟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滓气寄生在稍有权势的人上,便会给一方百姓带去磨难。”

笑脸弟子看着还在灵泉法器中浮浮沉沉的程朝安,眼底是悲,接了话:“生祭阵后若是有修士的影子……”

修仙界与人世间隔了条鸿沟。

寻常百姓的神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不可攀的神。

于修仙界内那些境界高的大能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尸山火海,血流千里也是易如反掌。

“你们什么时候去绿萝村?”沅淮也没看他们,只是煞了个风景。

“哦,对!”笑脸弟子轻呼。

“现在剑宗弟子皆前往人间大陆各处,为扫滓气。”他顿了几秒,“师兄先行吧,我们会处理好的。”

长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俄尔,直到他唇角僵硬一扬。

才答允。

沅淮得了答案,起身径直往破烂小渡口的方向走。

有了她的先行一步,长晔三人也跟了上去。

笑脸弟子眨巴眨巴眼,目送他们的背影。

他庆幸:“差点就说出来,还好。”

“师兄,为何不提醒那储蓄袋中的灵器被……”

“嘘。”笑脸弟子一把捂住胆大师弟的嘴。

一脸的“你不要命啦”,看看不远处还能瞧见的背影,捂得更紧了。

他轻声细语:“行淞仙君都说了,他只是关爱一下晚辈。没事的。”

“可是,让他下不来……可是麒晟仙君。”

胆大弟子还是疑问:“麒晟仙君回去后便关了凌云峰,长晔师兄与蔡蔡是唯二被漏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

笑脸弟子一边觑离开的背影,一边挪手。

“师弟,你也不想砸锅卖铁买药吧。”

“长晔师兄他们怎么会有事呢。”胆大弟子立马直起身子,真诚认错,“是我狭隘了。”

笑脸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脸上是满满的“孺子可教也”。

“走,筛查去。”

渡口无船,御剑飞行过于晃眼。

蔡蔡兴致勃勃地搬出了他的绿龟车。

许久未见,长了些五彩缤纷的小蘑菇。

本可以潜行的龟,被湖面稳稳地拖住了身体。

像是被捏住脖颈的鸭。

沉静氛围中,蔡蔡不可思议地喊声响了起来:“这湖,也排外?”

无人应话,只有沅淮的一声嘲笑。

像是再说“融不进的圈子别硬挤,丢人现眼”。

“这般或许跟陆面差不了多少。”

明禾相看蹲角落啃大饼怀疑人生的蔡蔡,开口了。

长晔用了翻番的灵力,龟掌卷成了轮,在湖面上劈开两道水帘。

沅淮接着突如其来后仰的力,躺上了软垫。

无聊,得给自己找点事儿。

她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斜侧上方垂落的袖,一扯。

沅淮及时收了手,明禾却被她扯进了软垫。

月白宽大的袖垂垂下落,盖住了沅淮的眼眸。

明禾匀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此刻随意地弯下,停在沅淮白皙的侧郏上。

袖袍褶皱起伏不平,倒是给沅淮留了个小空间。

龟车有窗,阳光轻巧地穿进,空间明亮,沅淮眼前却黑蒙蒙。

布料滑腻,升起时却与她的发丝缠绵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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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她无证上岗
连载中时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