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轻薄柔韧的衣衫，身后是沅淮的侧腰。
明禾靠得很近，收手的动作也利落。
沅淮鼓鼓脸，轻吐息将搭在她脸上的发丝吹起。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她自顾自地跟凌乱的发丝玩儿。
明禾的手交叠在腿上，脊背挺直。
她侧眸盯着沅淮，目光自飞起的发丝一寸一寸地往下移。
气氛沉静又诡异。
“这就是绿萝村吗？”蔡蔡趴在窗上，看着破烂的渡口。
随着蔡蔡的话音，龟车停泊，沅淮化作一颗红色小团，极快地跳下车。
她化形踩在朽木上，旁边的杂草弯弯，垂在她的裙摆上。
修仙人耳聪目明，长晔一眼望去，却只能触及厚如城墙的浓雾。
而绿萝村标却清晰可见。
可明明在湖面上时能视岸上一顶顶尖尖木屋。
他不动，蔡蔡也不动。
沅淮抬脚将底下的朽木残枝踢远了。
裙边，杂草断了一片，切口齐整。
她转身看着跟她泾渭分明的三人。
“之前，绿萝村也是浓雾重重么？”长晔问她。
“嗯。”沅淮应了声，她又回头看了眼绿萝村门，笑了笑：“怕我是里头的鬼，骗你们进去？”
长晔浅叹一声，他低头看向自己衣袍靴面上碎碎的草屑。
身旁的两人，与他如出一辙。
风轻飘飘的，草屑也轻飘飘的。
可不偏不倚地全“洒”他们身上了。
明禾捏了个诀，三人衣上的草屑飘拂缓缓下落。
她往前走了两步，“我们并未怀疑你。”
迎上沅淮满不在乎的神色，明禾未尽的话，被长晔接上：“只是绿萝村内实在古怪，故而问你。”
“大雾漫天晃眼，却被牢牢锁在了村匾内。”
长晔身为大师兄，责任重，需要考虑的方面也格外多。
他想要运筹帷幄，一步一算。
可沅淮从不计后果。
在话音未结时，她便走到了牌匾下。
雾气浓厚，凝成实质般翻滚浪涌。
吞没了她最后一片衣角。
风还是轻飘飘地吹拂着，雾后什么也看不见。
长晔疾跑的身形顿了顿。
时间在此刻，流逝得甚为漫长。
难道，程胤禹所言……为真？
沅淮出不……
突然，木头柱子旁，浓雾中，冒出一个脑袋。
沅淮看着近在咫尺的三人，拧眉：“进来啊。”
蔡蔡惊奇地看着，抬手刚想凑上去，雾“噗”地一下散了。
极浅的轻笑声，随之被埋进涨起的雾中。
“这里怎么比我的梦魇还离奇。”蔡蔡皱着脸出声。
茫茫的雾霭后透着人影，由远及近，弯或直的身形零零散散。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景色。
蔡蔡抖开手中的绣布，双手举起，左右环顾后，又停了下来。
这是他从镇上买来的舆图，将地势山水一一绣在了软绢上。
精巧绝伦，除了有些重之外就是价格昂贵。
“这下是真找不到方向了。”蔡蔡苦恼着。
“走了。”沅淮伸手拽走舆图，语调轻慢。
“去，去哪儿？”蔡蔡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愣了一秒，反应稍慢地想跟上沅淮的脚步。
沅淮走得不算快，但雾聚拢的速度却很快。
蔡蔡的话还没落地，明禾的衣摆先一步没入雾中。
还有一道清清冷冷没有情绪的提醒：“无声林。”
“不是？你们两个怎么走那么快。”
蔡蔡伸手一拉身旁还在观察的长晔，抬腿就跑。
声音也响：“等等我们！”
沅淮身形几近透明，与雾融为一体，在房屋人影中畅行无碍。
＊
一颗极具穿透力的珠子浮在明禾手心中。
很亮，但不刺眼。
它飘过的地方，能照亮各异的墙壁植物。
“虽然能看清路了，但是方向依旧辨不清。”蔡蔡拿着第二张地图，苦恼道。
长晔握紧手中的佩剑，为了不惊扰村内的人，只能放弃御剑。
越走，他心中的思虑便越重。
造就这般场景的人，境界应当比他高。
“你们好慢。”
突兀的声音响起时，他们身侧的雾也随之摇晃。
长晔看去时，一眼停在了沅淮手中把玩的灯盏。
或许，不能称之为“灯”。
翠绿的叶片弯弯成碗状，中心藤蔓缠绕成短柱，供出一朵盈似灯芯的蛇头。
磅礴浓重的雾气从蛇口中源源不断地溢出。
此刻在沅淮手中晃成波浪。
“这是什么？”蔡蔡指着灯盏问。
“丑东西。”沅淮语气中的嫌弃不加掩饰地显露。
“蛇匿草。”长晔继续道：“喜阴吐雾，品阶极高的常用于试炼塔中凝神静气一试。”
现下偏偏遇见了品阶高于他的蛇匿。
难怪被迷了眼。
前头，明禾默默收起珠子，提了句：“只要蛇口闭合，雾便会慢慢消散了。”
沅淮手一握，蛇匿草被整个揉起，蛇头的牙扎穿了碗底。
刹那，四散笼起的雾团带着强劲的风以他们为中心破开。
长晔持剑挡风的同时，另一只手护住了蔡蔡。
措不及防被舆图糊一脸的蔡蔡迷蒙地扒下脸上的障碍物。
“这雾走得还挺霸气的。”
蔡蔡捂上被扇疼的脸，低声嘟囔：“早知道就买羊卷纸制的舆图了。”
蔡蔡抱怨了两句，一抬眼，发现没人理会他。
顺着明禾与长晔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交错屋檐街巷下陡然紧闭的门。
他们齐刷刷背对着沅淮，一时之间，没有一丝离开的动作。
沅淮将手里的草团子丢在明禾脑袋上。
她就不应该回来。
那草团像带了沅淮的烦躁，不偏不倚地砸在明禾的发髻上，跳了跳又磕上长晔的前额。
最后在蔡蔡的脚边停住。
长晔转过身，沅淮已然没了踪影。
他带着点儿无奈道：“生气了。”
明禾蹲下身捡起那颗草球，指间那片翠绿上滓气蒸腾。
她直起身，将净化后的草球递给长晔：“这比沝镇上的滓气更浓郁些。”
“无聊时打发时间。”
长晔有些意外，但也收下了。
他笑道：“多谢。”
＊
无声林的树都高极了，枝繁叶茂的相互绞缠。
说是遮天蔽日也不为过。
沅淮坐在弯垂的藤蔓上，悠然荡着。
而在她身下的青草地上趴着一群有趣的长尾兽。
它们通体光滑幽蓝，虽然没有眼睛却对声音敏感，睡觉时却不乏会有打鼾的倒霉蛋。
这一只刚打起鼾声，下一秒便被身旁的同伴抽醒。
弯弯的藤蔓慢悠悠地晃着，底下却平地起风，草末碎石被席卷腾空，零零散散地又砸向底下酣睡的长尾兽。
葱茏的林冠成了积云，叶片在空中飘曳，像雨也像雪。
落叶簌簌，风声萧萧。
底下的兽越发地躁动，无孔不入的声音就像一面鼓，囚住了它们。
沅淮看着这场戏，不是很满意。
少了点儿东西。
长睫轻压眼，沅淮盯着边缘树下黑乎乎的人形影子。
她的戏除了优伶就只能她看。
极为难听的调子从那几个影子中冒出。
沅淮听得清楚，知晓是明禾三人也进了林子。
有个影子跪在地上，囔囔自语后，弯腰伏在了地面上。
携带着滓气的泥像蛛网一般，缠上了树根，妄图停下这场“暴雨”。
“怎么，停不下来。”牠直起身望向依旧混乱的栖息地。
其他的影子也依样画葫芦，庄重地伏跪在地上。
前方的嘈杂声依旧清楚，牠们挺直着背，像泥雕。
藤蔓依旧晃悠着，风停了。
又是一段晦涩的咒，落叶堆快速腐烂，被底下的青草地一丝不落地吞下。
＊
被沅淮丢下后，担心她在无声林搅混水，长晔三人不顾绿萝村异样跑了进来。
舆图只记录了珍惜灵品的大致方位，没有路线。
他们踏过伪装成花田的沼泽后，在庞大的树桩旁看见了背对着的沅淮。
她在茂盛的草丛中，只冒了半个头。
符纸轻飘飘地贴上沅淮的后背。
她还拿着尖利的树枝抵在一株小蘑菇身上。
肉眼可见地沅淮的身形“轻”了许多。
蔡蔡蹑手蹑脚地蹲在她身边。
下一秒，小菇喷出孢子，带着浓重的色彩，送了蔡蔡一个惊喜。
他下意识想张口惊叫，遽然意识到自己周身的环境，生生忍住了。
待孢子粉落定，蔡蔡低头甩去脸上多余的孢子，他一睁眼就对上了沅淮的笑。
他哀怨地盯着，又成了被戏耍的猴儿。
沅淮得了趣，手中树枝横插进小蘑菇杆，拿着玩儿。
目睹了全过程的长晔轻摇头。
还真是……像小童。
与其担心沅淮被欺负，不如担心她到处欺负人。
他上前的动作被明禾拦住，侧头看去，只见她缓缓闭上了眼。
这，是何意？
突然，长晔心下一动，也合上了双眸。
长晔的神识慢慢探了出去，周身的环境愈发安静，极浅的灵力波动涟漪般在林子深处漾出。
顷刻间，他睁开眼睛。
用极快且安静的速度移到沅淮二人身边。
他比了个离开的手势，认真且严肃地注视着无所谓的沅淮。
‘快走’
长晔又示意了一遍，催促沅淮。
倒也不笨。
沅淮将蘑菇串儿丢给蔡蔡，幻化成绯团，跳上了长晔的头顶。
几乎是同一时间，长晔往身上贴了张符，他拉着蔡蔡急遽后撤。
因着他们都贴了隐匿符，身量轻，离开的速度愈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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