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晨报晓之时,竹林便会消散。现下,二位姑娘可是要先归家?”
长晔并没有追根问底,换了个话题。
“那它们,还会下来。”
怜月听清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抬头只能看见层层的竹叶,窥不见兽鬼的影子。
院内的人……该怎么办。
她已顾不得白昼来临时会有怎样的困境,只担心在她被堵截时,吟娘她们是否也遇到了兽鬼。
那所破落的院子,别说是兽鬼的了,便是被人随便推两下,怕是都可以直接入土了。
照影拽了拽怜月的袖子,先前的镇宅戏说成真。
她面上的笑脸也不摆了,只想赶紧回去。
怜月攥紧了手,她的语气中明显带上来焦急:“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是如今我家中只剩几位姐妹与孩童,如今又遇到这些鬼怪,我心下挂念。”
“您若是有需,可去巷尾右拐第一家院中寻我们。”
长晔应和:“自是以亲人为重。”
“且慢。”他及时制止了她们迫不及待转身的动作。
长晔又添了一句:“但,未免路上有遗漏的兽鬼突袭,我送二位回去罢,也好有个照应。”
通讯石内的讯息石沉大海,明禾与沅淮迟迟未有消息,就连蔡蔡也是安安静静的。
有朝一日,通讯石竟然没了用处。
不过,蔡蔡有退思罨在身,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想起先前蓝衣女子隐藏在恬淡笑容下不着痕迹的防备。
他独自前往,怕是会引起不愉快,但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回去看下。
长晔直觉她们不同于其他兽鬼化的村民。
细小的竹叶依旧落着,比起警惕生人,显然院内的人更为重要。
怜月稍加思考以后便应下来了:“那便多谢公子了。”
总归安全些,即使是他……
怜月及时收回面上的情绪,瞥了眼长晔发现他并没有看向她,才松了口气。
她们并未因为顾忌外人同行而放慢脚步,弃了所谓的拘谨与仪态,提着裙摆往巷尾方向奔跑。
长晔则是抽空给蔡蔡发去了信息——
遇兽鬼,暂回院。你莫离,待到天明,再来寻。
末尾的分岔路口,三人的背影彻底淹没在右侧拐角处的黑暗中。
*
长久的寂静,竹林下,皓白裙摆掩住漾着的涟漪。
来人抬手接住了飘落的叶片,静静的,直到掌心被印上浅色的叶子痕迹。
而看着独立的叶子印却与竹子顶端之间有着一丝无形的灵力连接。
灵丝牵引拉扯着,欲将印记附着之物带离地面,送上天际。
下一秒灵丝被无情斩断。
明禾掌中的叶子印也被抹去。
她掌心晕出灵团,宛若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无数颗小团灵气飘浮,没入竹干。
薄皮竹青下散逸着柔和的暖光,灵气团直达竹子顶端,整片竹林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慢慢的掌心那团灵气越涨越大,错落的片段在上更迭转换。
炸响的求饶声,辱骂声,悲泣声都被坍塌的房梁砖块掩埋。
霁色青空被卷曲成了灰白残片。
很乱,没有秩序的喧闹。
颠倒的画面,黑沉的环境,视角跳脱又散碎,最终化成湖水上的天穹,与翻着肚皮的鱼群,各异的人体一同沉入湖底。
“被骗了。”不太愉悦的结果杂在平淡的语调中。
画面戛然而止,灵气团在明禾手中化为齑粉,透着光的竹子也瞬间失去了光泽。
外人并不能看到这片突兀的竹林,而被悬挂着的兽鬼也是叶片封嘴。
听不到声音,自然也不会发觉到有什么异常。
明禾轻叹:“幻境,是真亦是假。”
长晔将兽鬼掩藏,常人路过并不会发现头顶之上便是食人的怪物。
就像,先前外人并不能窥探到绿萝村内真实的景象。
亦如,他们被抹去的生前记忆。
兽鬼,村民,为何会被拘禁于此。
绿萝村的结界困住所有进入者,是圈养还是报复?
*
院门一如照影离开时的模样,很轻松地就被推开了。
院内依旧是收拾过后的样貌,陶土缸上青苔丛生,跑动的身影从缸内汇集的雨水上拂掠。
照影朝楼上跑去,怜月则是向着院内厢房。
长晔瞧着她们的身影,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水缸旁。
修士之间没有‘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的礼教,对情爱一事也算冷淡,故而男女界限模糊不觉。
各国之间的礼制也不尽相同。
比起部分国度的森严礼教,蘅国却是宽泛许多。
蘅国文人骚客居多,雅集与韵苑不设限,男女不设防。
崇文尊礼却不迂腐。
村镇内都会留处依山傍水之地来筹办,王城附近更是数不胜数。
雅集重诗文,究学问,曲水流觞,书画遣兴。
场地随性,或十日一会,或月一寻盟。
韵苑挂画、焚香、抚琴、礼茶、弈棋。
各地皆有设立,墨士琴客无归时可居。
这所院子的三位主家用香特殊,与南溱收录的香方中的一道相同。
长晔思及香方底的注文——
源于韵苑且盛行。
修仙人五感灵敏,初识时,吟娘对他与蔡蔡防备更甚。
且,方才两位姑娘于他总有浅淡的不喜厌烦之感。
“她们防得是谁呢?”长晔听着她们跑动的声音,低头思索时望见了水面上的倒影。
“你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冒出一道声音,倒影也随之一晃,他的身侧多了个人。
“我在想她们对这村中事由知道多少。”长晔对沅淮的突然出现倒是接受良好。
虽然沅淮晋级长了个子,但模样却没变。
长晔的视线微抬,总觉得沅淮如今比他还高些。
沅淮不感兴趣:“哦。”
长晔解释了句:“她们讨厌外村人,也不喜绿萝村,很奇怪。”
很奇怪?
她不觉得。
便是看一粒石子不顺眼,要将一座山夷为平地,对于滓魔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长晔看着她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眸子,冷漠与淡然,好像他的疑问更为突兀。
沅淮低头看向水面,灵力肆意地搅弄,眼见着两人的倒影破碎:“举世上下,无人不敬仰你们剑宗的老祖。”
“可是行淞却盼着她死,你们这些拥趸竟然放纵他的存在,这不是也很奇怪吗?”
沅淮想起之前在灵树内感知到送往山河各地的福佑,来自彼端的祝祷,它们礼赞着明禾,磅礴盛大。
令人厌恶。
“所以师尊经常找行淞仙尊的麻烦。”长晔叹息道,“不过,这其中的缘由,我并不清楚。”
……怎么不直接找明禾的麻烦,
“没用。”
“嗯?”
长晔扭头看她,自己好像被骂了。
沅淮也没解释,丢下一句话:“我困了。”
再次目送背影消失在门后,长晔摇头叹气,总觉得再这般下去,他就该用叹息来替代说话了。
沅淮对行淞仙尊独厌老祖一事感兴趣吗?
下次问问南溱。
他对剑宗的了解好像不太合格。
*
蔡蔡百无聊赖地盘弄着手中的退思罨,将小童时不时冒出来的呓语当故事听。
他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先前被那树屋内的气味熏得想吐,现在才有饿意。
“好饿……”
储蓄袋中的吃食并不多,蔡蔡摸了半天,选了个最顶饱的。
“早知道……”蔡蔡捧着比他头还大的白面馒头,啃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嘟囔,“就再买一个了。”
蔡蔡这口咬得大了些,很实在的一口,嚼得累了,还歇了会儿。
最后实在是嚼得厌倦了,他目光呆滞地盯着灯盏上摇曳的烛火,想着:还是算了吧,太噎挺了。
控制不住地想打哈欠,蔡蔡闭眼又睁开后。
视线内黄白色的火焰逐渐化开盛满整个视野,中心的赤红色也像附着了一滴水珠,模糊又明亮。
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本就散成沙的注意力,被烛光一晃,意识彻底消失。
两枚退思罨争相从指间顺着外袍褶皱滚落……
门开了一条缝,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特有气味的水汽氤氲整个房间。
茫昧的人影略过床榻上的女孩儿,停在蔡蔡身旁。
他还抱着没啃几口的馒头,双目紧闭,头歪着靠在藤椅上,一无所知地被来人打量。
人影伸手欲拽住蔡蔡的衣领,下一刻,却被他身上突然爆发的灵气袭击。
水雾瞬间聚拢遮住了灰黑的影子,灵气与滓气相互消融的声音宛若冰碎。
喑哑的声音从雾中透出: “难怪、都回来了,原来如此。”
“不过,为什么是他?”
依旧藏于雾中的影子喃喃自语,语气中透出一丝……嫌弃。
祂扫视着蔡蔡,视线在他领口与手中的馒头上徘徊,抬手低吟:“余立以为界于此,此界余掌之。”
随着祂的话起,黑白繁琐的阵式在其脚下亮起,扩容涵盖整个房间。
待到音落阵式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除了水汽氤氲翻滚,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划分了区域结界,祂还是停在原地,方才那一击所爆发出的灵气。
不曾被吸收转化,成为他人的灵力。
是最纯粹的原始的纯净。
祂若正面迎上,怕是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能恢复。
被灵力层层包裹的滓气丝线粗胖,它从人影身下探出。
缠绕住蔡蔡身上唯一可碰的立足点--大白馒头。
没有异常。
祂歪头看向那个被啃得丑陋的馒头,唯一一次含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别让我失望啊,饭桶。”
影子拽了拽灵滓绳,“咚”得一声,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
紧随其后的是更多纷杂短促的声音,全都出自于蔡蔡身体与家具的碰撞。
许是蔡蔡被饿狠了,人都快被拖变形了,馒头还死死地握在手中。
“还真是饭桶。”
门悄然合上,水雾尽数消失,嗤笑声也消散在门外,烛火摇晃着。
只留下被褥上,独属于孩童的轻声呓语。
“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礼记·曲礼》
“或十日一会,或月一寻盟。”——《幽梦影》清·张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馒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