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婷的话引得沅淮渐渐回神。
院子,接纳的都是来自韵苑的人。
那、她们也是出自韵苑。
幻境中,绿萝村多了她们三个外来者,平白增加的角色横插进书写好的戏文的中。
原有的居民多了段关于她们的记忆。
她不知道的记忆。
被敲响的门,立着的墓碑,一整天的回忆,熟悉的感觉被抓住了。
“我在这儿住了多久?”
沅淮视线停在别处,澜婷却知道她在问自己。
澜婷笑了一声,语气间尽显熟稔:“都半年了,怎么,还记不住啊。”
“半年了,你不奇怪我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吗。”
沅淮有些好奇了,她的身份应该很有趣。
澜婷无奈,语气没变:“你呀,无论说什么都不奇怪啊。”
沅淮不想跟她绕圈子:“你们怕我。”
亲密氛围下的迁就,是难以察觉的畏惧。
澜婷有一瞬的迟疑,旋即她轻晃头,这才道:“那你多笑笑,我们就不怕你了啊。”
她没否认,只用玩笑话模糊了沅淮凉薄的语气。
与滓魔惊恐难掩的模样相比,灵族含蓄很多。
沅淮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澜婷身上,似是不解。
为什么不逃跑呢,滓魔跑得就很快。
即使她遮面诱骗,被发现后,依旧逃得很快,就像泥鳅。
她的目光引得澜婷低头瞧了眼自己,不等她疑惑,温知微已经站起身了。
她的注意力立马歪了,她还记得温知微方才的话。
不难猜出,她与素尘经历各异又相同。
澜婷瞧着她背上行囊,孑然一身的模样,提议道:“不如先留下,这里比韵苑可自由多了,往日会有商船经过这儿去曜灵。”
“捎上你去瞧瞧不西山的景色也是可以的。”澜婷走上前,“绿萝村闲适安定,望见的山水也多。”
温知微蹙眉,像是有思虑,并未直接回答。
澜婷也不急:“今晚先住下吧。村内的人都吃了酒,夜月渡船怕是不太方便。”
温知微眼眶还红着,点头答应了:“那便叨扰了。”
回去的路上,她们三人依旧延续来时的顺序。
温知微与澜婷走在前面,沅淮却回首多看了一眼墓碑。
很干净,没有杂草,没有尘泥。
被人时时看顾着。
有人除草,也该有人松土。
澜婷见沅淮许久未动,张口便想唤她。
在出口的一刹那,沅淮回头了。
呼唤声堵在喉道,被她咽了下去,转换成了一句:“走了。”
沅淮没搭话,不紧不慢地跟着。
归去路长,可没了澜婷的轻声絮语,这路好像也短了几分。
远远地,便能瞧见离阴楼上开着的窗子,烛火映满堂。
闲话声落入沅淮耳中就像夏夜蝉鸣一般聒噪。
澜婷领着温知微上楼,她一个人留在了楼下。
楼梯拐弯处,澜婷驻足不前。
她侧目看向消失在墙角的衣摆,沅淮的话又飘了出来。
怕吗?
说不清。
被她一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像是有什么被忽视了。
想不明白。
身旁温知微也停下了,她静静地,也没出声。
不过转瞬一念,澜婷将这没由来的思绪丢弃。
想来,是喝了酒,还没醒。
“走吧。我们先上去。”她扭头对上温知微,笑着,“也不知道素尘跟怜月回来了没有。”
“嗯,好。”温知微点了点头。
*
沅淮拐弯进了间杂物房,摆放整齐的工具,在黑暗中成了团墨水。
瞧不真切。
借着门外的月光,沅淮走到屋角,在那儿找到了一把锄头。
明禾的声音悄然冒出:“夜色漫漫,不宜耕地。”
她站在门中央,挡住了身后的月色,以沅淮的视角看去只能瞧见一个漆黑的人影。
沅淮握着木柄:“月黑风高,埋尸挖坟。”
她看向挡着门不走的某人,语气不咸不淡:“你也要去?”
“好像……很有意思。”明禾的声调没有一丝起伏。
幻境抽到她脑子了?
沅淮眉眼颦蹙,意识到她今晚的松土之行要夭折了。
她不介意送村内人多吃一趟宴席,但……
麻烦。
沅淮瞥了眼手中的锄头,转手便丢给了明禾,也不在乎是否会砸伤人:“走吧。”
她想到一个更有乐趣的游戏。
*
街道上,很多户人家的门都是虚掩着的,院子与离阴楼相接交叠,紧密亲昵地黏在一起。
过分紧凑的建筑设计,导致底下的小道愈发曲折。
为了祝贺王家的乔迁之喜,她们特地选了颜色喜庆的衣裳。
此刻,高楼的阴影与透亮的月光交错着,一袭红衣的明禾拎着锄头走在小巷内。
昏暗的巷道,赤红的人影,还有偶尔透出点儿寒光的锄刃。
沅淮落后几步,总觉得明禾比她还像变态。
明禾停了下来,她回身看向沅淮,看向她身后。
“起雾了。”她的声音轻浅,却足够清晰。
沅淮只觉有什么与她擦身而过,她没有灵力看不透,但感知力还在。
她抬头看向天空,圆月朦胧,被掩上了一层薄纱。
“异种。”沅淮收回视线。
突兀的没来由的话语声。
明禾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林内的滓魔。
的确。
无论是沅淮手札中的形容还是与其他神口述的滓魔相比,都不太一样。
*
溪边。
先前四人组的树屋被一棵粗壮的大树取代。
白日里一眼便能瞧到底的溪水,深度却有四五米,与入境前仅有半腰深的溪水大不相同。
她站得很近,一步便能进水。
明禾猜不透沅淮的想法。
夜黑挖坟,以她的个性,应当不止是空话。
正想着,沅淮贴了上来。
明禾瞬间握紧了手中的锄头,她诧异沅淮与她的距离。
她们两人的间距有些危险,每当这时候,沅淮都会带给她“惊喜”。
“会水吗?”
不怀好意的语调没有为明禾留下回复的时间。
溪上涟漪晃荡,水花四溅。
是落水的声音。
入夜的溪水冰凉寒冷,明禾抱住了紧随其后扑进她怀中的人。
若是忽略手下柔软的触感,就像是抱住了一汪冷泉。
是与深水别无二致的温度。
明禾单手揽住沅淮的腰,两人的重量让她的脊背直接压在了水底的卵石上。
暗沉不可视的水中,她们的发丝互相纠缠漾开。
怀中的人没有动静。
所以,又是以身试探么。
明禾下意识抱紧了沅淮,手中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翻身向上游。
水波荡漾间,她对上了沅淮的眼眸。
两人一起上了岸,深色水渍在她们身下蔓延。
浸透的衣衫还滴着水,湿水的青丝搭在她的胸前,沅淮却毫不在意。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明禾,没有错过明禾眉眼间的不虞。
“祝你下次好运。”
沅淮倒是乐得看她不悦的模样。
这样玩儿才有意思。
明禾没接话,水珠在她脸上流淌,她抬眸盯着沅淮,眼底的怅然为她增添了一分生气。
沅淮错开她的目光,瞧了眼倒地的锄头,眼底的欢愉收敛了几分。
湿哒哒的,不喜欢。
不玩了,回院子。
*
水渍一路蜿蜒,在曲折的小道上留下一笔墨痕。
郁郁葱葱的树丛被风吹着,倒影尽数落在沅淮头上。
她只身走着,思绪如树影覆盖。
明淮被她推入水中,她却安然无恙。
识海,被屏蔽了。
连同那该死的惩罚。
沅淮停下步子,低头嘲谑,为这手无寸铁的自由。
她想起之前识海深处露出一角的阵式,从未见过。
流淌的符文倒是熟悉,是独属于滓魔的文字。
法阵和咒文,两个契么……
还真是、荣幸。
谁会在她身上下契呢。
那两个疯子?
一人一个倒是刚刚好。
树枝摇晃着叶子簌簌作响,倒影被风拨开,沅淮置身于光亮中。
“不对。”沅淮轻声呢喃。
她受制于明禾,而明禾是灵神并不能使用滓魔的符文。
那个阵法……是灵族的。
沅淮嗤了一声:“阴险。”
*
“阴险”明禾只身站在岸边,她望着沅淮离去的方向。
悒悒不欢的神色如潮水般退去,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
明禾回头看向黑沉的溪水,在想沅淮的目的。
锄头还静悄悄地躺在她脚边,顶端却扎进了水里。
沅淮那句“异种”盘恒在她心头。
无声林的滓魔困住了所有人。
而村中人也没有消亡。
这与滓魔的习性相悖。
程朝月反而更像滓魔。
在她的回忆中,其他人反而先她一步成为了滓气寄主。
最晚受到侵蚀,成长速度却惊人。
主母与姨娘关系尚可,父亲有了优秀的长子,随时离去的长女,活泼天真的幼女。
对于沉默寡言,生性安静的孩子便丢了几分关心。
她并不受重视,也没有其他爱好,唯一的喜好便是刺绣。
被好友欺辱,被师傅否定,落寞痛苦在她内心滋生,滓气很快便缠上了她的灵魂。
灵气包裹下的滓气,引诱她接受自己的手段也更加柔和。
她很安静,也习惯了安静,但是滓气的本质就是喧哗。
它们安慰着激励着鼓舞着,一步一步填满程朝月内心,等爬到她魂体上才展露獠牙。
与其说是被**牵制,不如说是自我的放弃。
她的放弃让滓气迅速蔓延,很快就掌控了她的身躯。
凌驾于寄主之上,却止步于滓魔。
还不够。
她必须更进一步。
血亲,是她爬上去的最后一格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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