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烈日当空，暑气逼人。
“来三间客房。”
宋穗理理衣襟，像是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踏进这破旧的客栈。
“好嘞。”
他扫视一圈，整个客栈只有两人在经营，一个似乎瞎了眼，在柜台前摸索着门牌。
另一位捏着抹布，撅着屁股擦拭桌面。
桌子有一条腿缺了角，人一擦，摇摇晃晃的，徒留表面光滑得亮眼。
眼前之人摸索半天，却皱着眉，迟迟没抽手。
他碎碎念：“怎么会没了呢？”
“没有房间了吗？”
又探了半天，一无所获。
他脸上出现慌乱，像是被戳到开关，冒出惊恐。
“怎么会没了！”
掌柜突然大叫起来眼角冒出泪水，而后鼻子也开始冒泡，一副天塌的模样。
“怎么会没了呢？”
没有回复，而是始终重复这一句。
“怎么会没了呢，怎么会……”
“……”
他突然抱头，蓦地蹲下，这句话在嘴边来回念叨，好似被困在原地的穷徒。
紧接着，掌柜的身体突然抽搐，紧接着开始发抖。
“怎么会没了……
不要
不要
快救我！
……”
他脸上的惊恐愈演愈甚，眼球直翻，到最后竟是昏死过去。
随后，一股怪味散播在空气中，黄色的不明液体从男人身下流出。
宋穗皱眉，往后退几步。
远边的伙计终于看过来，一个箭步冲过，腐臭的味道直冲脑门。
他脱下长衫，披在掌柜腰间。
“不好意思，我们家掌柜的打小心里便有缺陷，没摸到想要的东西，便容易犯病，若是吓到您了这边给您赔个不是
眼下客栈已经住满了，我们也没办法，只能请您另寻他处。”
宋穗早早地就将一身灵力收起，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名样貌普通的公子哥。
他将眼神移至一边。
门外，梅染已经出现，朝他比个手势，迅速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真是浪费时间，行吧。”
趁着掌柜哭闹的功夫，宋会早已藏匿身形，将这看似寻常的客栈查了个彻底，没有放过每个角落。
再强留便打草惊蛇了。
那一批弟子中还有几个有用的，要是撕破脸，对方破罐子破摔……
还是稳妥着来吧。
重要的那几个弟子，他都偷偷留了生命石，虽然这几天光芒衰弱，但至少暂时死不了，不急。
宋穗一脚踏出屋外，余光一撇。
那边小二突然双膝跪地，无视掌柜的惨状，朝他拜了几拜。
小二眼中充斥着着难以言喻的狂热，眼球瞪得要掉出来，血红不已，隐隐夹杂着贪婪。
他的脑袋砰砰砰的磕在地上，砸出血丝。
随后整个人被一股莫名的气流掀飞，撞到墙上，吐出黑色的恶臭物，连腿都扭曲起来。
“啊！！！
感谢神的恩泽。”
他低语着，重新拿起抹布，继续之前的事情。
掌柜的稍作片刻，又凭空从地上直立，靠在柜台上，等候下一位客人。
一名老妇端着盘子，里边装着各种肉类，大踏步走进。
她步履急促，面露期待。
“掌柜的，来间房。”
“好嘞。”
……
“你也发现了吧，他们很多时候就像定好的角儿，反反复复只有那几句话。”
宋穗拎起一个小孩，小孩脸上带着恶意，死死盯着他，好似要将他脸上的肉咬下一块。
他将一抹灵力探入，片刻后扯出。
“但他们明面上怪异无比，身体却并无差错，就是寻常人样。”
“放开我，放开我！”
小孩眼神狠辣，面部扭曲。
“再不放开我，等山神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宋穗听闻，手一松。
小孩跌落在地，疼的直叫唤。
正欲上前争论，见面色不善的两人，硬生生转变步调，撒开步子往外跑。
“娘，刚刚。”
小男孩摸摸头，扬起一个微笑：“我们回家吃饭吧，我饿了。”
梅染出神的望向那边。
“我问许娘了，每每客栈出现，晚上都会举行祭祀。
说是，迎接山神。”
客栈外。
天色暗沉，密集的云层染上血色。
几人站在边缘，远远望去。
外边是密密麻麻跪拜的人群，脸上皆是痴迷，高昂着头，嘴巴夸张地张大，像是像把人生吞。
再往里，地上摆满肉类，围成几圈，密不透风，让人无端的想到囚牢。
门大开着，站在外边，正好瞧见柜台。
门前边点着香火，烟雾聊绕，围着整座客栈，像是无声的保护。
客栈内的光线突然开始不断变化，一黑一红，相互交替。
掌柜的依旧站在柜台前，仰起头，表情悲天悯人，在迷雾后看不清神色。
黑暗之中，好似有什么与众人对上眼睛，怨念直砸心神。
随后陷入一片沉寂……
……
意识像是被扔进无尽海，被吞噬殆尽，挣扎不得，只能顺着在水底沉默。
宋穗索性放松意识，任由自己沉沦。
“你是，神吗？”
稚嫩的童音传来。
睁开眼，跟前是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小男孩。
“走开，难吃的小孩，”宋穗听见自己呵斥，只是听起来有些色厉内荏，“我现在有东西吃，你最好跑远点。”
“胡说，我看到了，你一点也不吃人，还把肉给爹爹吃了。”
“小孩子懂什么，我只是想把他养的再肥一点而已。”
“哦~”
小孩拉低声音，“不信。”
“爱信不信。”
下一秒，露出獠牙，凶神恶煞的盯着他。
小孩被迎面的热浪吓得一哭，往前爬了几步，又中途打转。
“那，那我给你吃，你和我做朋友好不好？”
“不好，滚……”
“好哦。”
小男孩背影渐行渐远，眼皮似有千斤重，又缓缓闭上。
我是谁?
宋穗迷茫的望着四周，浓墨般的小镇出现在视线，一群没有五官的人，正三跪九叩地朝自己走来。
宋穗无端地有些害怕，想要后撤，身体却像是被束缚住，动弹不得。
“神啊，救救我吧。”
对哦，我是这里的山神。
宋穗放下心来，接受着他人的跪拜。
我应得的，宋穗心想，虽然我只是一只妖兽，但比起从未显灵的神明，显得有用多了。
只是，快用完了。
宋穗视线偏左，那里站着一个少年，看不清脸，却能感知到他温和的视线。
耳边的呼喊逐渐停歇，宋穗按下心中的不安，满足睡去。
“血雾花的伴生蛇，居然回出现在这?”
不知为何，宋穗有些累得慌，只能眯开一条缝，漆黑的瞳孔此刻也并未聚焦。
“啧啧啧，还是八阶。
你们既然这么厉害，能将一个八阶大妖伤到这个地步，还要我作甚。”
其余人陪着笑：“这不是最近它有些矫情，一直不给肉，我们这才让您来瞧瞧。”
“没什么好瞧的，肉给太多了，要死了，要是好生养着，还能再苟活一时。”
我要死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不知为何，看着那没有五官都写满刻薄的一张张脸，突然又不想就这样去死了。
……
又是一阵沉睡。
再睁眼，又出现在最开始的林子。
宋穗无力的瘫倒在地，巨大的身躯压倒在树上。
蛇身表面坑坑洼洼的，血肉模糊，每一块好肉，有些地方甚至被树枝穿透。
一群面若恶鬼的人正趴在身上，啃食自己的躯体。
垂涎的口水滴落木桶，混在在血液中。
好恶心。
宋穗没感觉到痛，只是有些厌烦。
心底的声音却一声盖过一声，扭着身躯就要逃，却被人死死按住。
“快摁住它，这畜生想跑!”
不行，我要走。
再不走真的要死了
恍神间，一位白衣少年站立身侧。
他笑着看向自己，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泪，却似地狱修罗。
“都说了让你和我一起走，这下满意了?”
……
周遭天旋地转，环境被揉缩碾碎，再次拼凑。
宋穗掀起眸子，童声响起。
“你是，神吗?”
恍惚间，白蛇眯着眼，漆黑的瞳孔中倒影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山洞除了门口那块，全部落于黑暗中。
寂静的隧道，好似看不见的野兽，张着大嘴，便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我是谁？”
蛇问自己，没有得到回答。
好累
蛇想睡觉。
就这样睡过去，好像也好，至少不用面对。
……
不要面对什么呢？
山洞中突然窜出几根又粗又壮的东西，像是粘稠的沼泥，几个瞬息见便到了跟前。
它们凶恶的缠上蛇生，将上边的伤口绞的肉沫横飞，天地间都变得昏暗起来。
算了，有点忘了。
……
“别睡。”
“小白，别睡！”
“寻然仙师，醒醒！”
声音夹杂重叠，一道男声刺破空气，直直的朝小蛇冲来，将它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宋穗手指一划，长剑出鞘，剑光如影，照在男人的侧脖。
长剑矜贵而锋利，刮过男人皮肤，立刻见血，血液渗透着，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衣襟上。
“寻然仙师，你这是做什么？
眼下其余几人皆落入幻境，你我修为较高，清醒的更早，应该早点想法子将他们尽快救出才是，为何要以剑指我？”
宋穗闻言，嗤笑一声，蓦地收回剑。
随后，剑在手中旋转，耍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眼花撩来的，教人看不清真切。
“梅染啊，漏洞太多了。”
他剑锋一挑。
“叮当”
剑生与手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梅染面不改色，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寻然仙师在说什么，梅染不懂。”
“到现在还能吊着一口气，它吃了一整株血雾花吧？”
梅染眼睛都未眨。
“仙师说笑了，这是生母未曾离世前，给梅然的镯子，纯银的，不是什么稀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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