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黎回到鸣玉居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灵芝刚给她取下身上披着的袄子,远远地就看项俞带着自己的侍从走了过来。
她笑着唤了声九弟,叫项俞进殿坐下,吩咐宫婢去准备晚膳。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鸣玉居了?”
太子造反失败后的这几日,项俞颇受皇上重视,几乎日日都要唤他去查验功课,做出几番“父慈子孝”的样子。
项俞脸上浮出几分腼腆。
“父皇赏给我两匹蜀锦,我一看到就觉得送给五姐用来裁衣最合适。”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侍从端上来一个红木匣子,匣盖微微揭开,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锦缎。
的确是难得的好料子。
项黎收回放在蜀锦上的目光,眉眼含笑着夸道:
“我们九弟现在真厉害,五姐有福了。”
项俞的脸倏地红了,他错开项黎的视线,像是为了换个问题,开口问道:
“对了五姐,你今日做什么了?我午时找你,鸣玉居的宫女便说你出宫了。”
项黎脸上的笑微微一滞,脑海里浮现出皇后的身影。
“没做什么,不过去庙里求了佛,问里头的小师傅讨了两个护符。”
她从袖子里取出那块小巧的沉木护符,带出几丝木质的清香。
“喏,给你求的。”
……
“来,试试这鲈鱼茭白汤。”
鲈鱼肉质细嫩滑润,鱼汤奶白鲜美。
项黎勺了一小碗,递到项俞边上。
“谢谢五姐。”
项俞乖巧地应声。
两人用着膳,忽有脚步声传来。
掌事嬷嬷迈着沉稳的步子进来,向二人行了个礼:“五公主,九皇子,皇上传你们即刻到御书房去。”
项黎放下筷子,微微皱了皱眉。
.......
御书房里。
项黎立在一侧,垂眸听皇帝询问项郁边关事宜。
皇帝传她和项俞过来,却也没说什么,只说长久不见,亲人之间理应好好亲近,培养感情。
项黎对此简直要嗤之以鼻,好在皇帝也只是对外做些功夫,倒没要求她和项俞对项郁摆出热切的态度。
不过,在两人交谈的间歇,即便项黎低下头,也能感觉到皇帝审视的冰冷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
她头脑转的飞快,分析着可能的原因。
是因为她教项俞的那些东西,还是因为她见了皇后......
“吱呀——”,门扉被轻轻推响。
她拢了拢神思,余光瞥见张公公迈着步子走进来,俯身附在皇帝耳边禀报了什么。
皇帝一挑眉,脸上浮出几分兴味,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项黎眸光一闪,视线落在门槛处。
伴着“嗒——嗒——嗒“的脚步,一片玉白色绣着祥云纹的衣摆进入她的视野。
果然,皇帝把谢无余放出来了。
“微臣参见皇上。”
谢无余恭敬清朗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爱卿的伤,这几日在宫中可养好?”
皇帝言语关切,面容和煦,但无论是谁,都听出了隐隐威胁的味道。
今日从御书房出去,无论外头怎么传,谢无余都只能说自己是承蒙君恩,在皇宫养伤了。
“谢皇上关怀,托王太医的福,已经大好了。”
皇帝满意地颔首,示意谢无余到一旁坐下,张公公将两盏清茶呈上。
皇帝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杯盖磕碰杯沿的清脆声响。
“谢爱卿,”
皇帝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淡淡开口:“朕听说,你那日抗旨,是因为心中早有所属?”
项黎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放到谢无余身上。
谢无余喝茶的动作一顿,白玉似俊朗的面庞上仍是一派平静,他起身拱手,回道:“臣确有心悦之人,一直没有声张,以致冲撞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哎!”皇帝故作嗔怪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我之间,何谈这种虚礼?”
他的脸上浮出几分笑意,一双狭长的眼眸却紧紧锁在谢无余身上:“有这种事为何不早早告诉朕?害的朕以为你是不满朕的安排,平白让你受了几日的苦。”
这番话轻飘飘地落在空气中,仿佛之前剑拔弩张的种种只是一场误会。
谢无余做出几分为难的模样,配合地说道:“她生性内敛羞涩,臣本想过些时日再登门求娶。”
“哦?”
皇帝的兴味更浓了,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既如此,想必爱卿和那女子也是两情相悦了,可有信物为证物啊?”
谢无余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项黎,但很快就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他本想将此事草草揭过,没想到皇帝却如此不依不饶。
在众人注视下,他只好从腰间取下一个碧色的香囊,上面的绣着的红梅栩栩如生。
“回皇上,这是她......赠与臣的。”
皇帝拍手笑了起来:“好啊,连香囊都送了,看来确是情根深种了,说吧,是哪家姑娘?朕今日为你做主,赐下一道婚书。”
谢无余藏在袖子里的手倏地收紧。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他觉得项黎不会甘愿嫁给他,另一方面,皇帝今天是铁了心的要用一纸婚约做台阶让自己安稳走下来。
怎么办?
他垂下眸,眸光闪动。
皇帝把他的沉默理解成另外的意思,他自认为极体贴的开口:“可是那女子家世一般?哪怕是寻常良家女子也无妨,先接入府中给你做个妾室也好。”
谢无余的脸色微微一白。
他知道,他必须给皇帝一个交代。
但在项黎同意之前,他绝不会擅自打乱她的计划。
正当他准备开口打算自己一力承担时,一道清冷的女声,打破了空气中凝滞的沉默。
"回禀父皇,那香囊是女儿所赠。"
话音落下,连皇帝的眼中都闪过几丝惊诧,项俞更是压不住心思,迅速转头,睁大的眼里写满了惊疑。
项黎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挺直腰,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女儿与谢侯爷情投意合已久,只是……”
她抿了抿唇,脸上做出十足的羞怯:“只是当时皇姐心悦侯爷,女儿身为庶女,不敢与长姐争抢,便一直将这份心意藏于心底,未曾对任何人言明。还望父皇恕儿臣隐瞒之罪。”
随即,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地跪下。
皇帝有一瞬的怔愣,转向谢无余,见他的目光一直缠在项黎身上,脸上的喜色几乎无法掩饰,心里有了答案,却还是假装问道:
“爱卿,可是如此?”
谢无余像一下被泡在了蜜罐里,巨大的喜悦甚至让他的世界有些天旋地转,跪下时手臂还发着抖。
“是,臣......心悦五公主已久。”
“好!好!”
皇帝龙颜大悦。
他并不在意谢无余要娶的人是谁,可如果这个人是项黎,是他的五女儿,那之前谢无余的那些犹豫,甚至拒绝他赐婚旨意的举动,在旁人眼里都只能叫做情种深种。
不仅听上去合理,还全了他作为帝王的脸面。
他一下从龙椅上起身。
“来人,传朕旨意,五公主项黎,温婉贤淑,赐婚于忠勇侯谢无余,择吉日完婚!”
“父皇!”
一派尘埃落定的和睦气氛里,项俞突然急急地往前走了几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此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皇帝似笑非笑地觑他一眼,打趣道:“你皇姐都没说急,你急什么?”
项俞嗫嚅着,还想说什么,被项黎一个眼神制住。
......
"五姐!"
宫道上,项黎正准备回鸣玉居,谢无余与她同行,刚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项俞的呼喊。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见项俞像条小鱼一样挤了进来,有些恶狠狠地瞪了谢无余一眼。
“离我五姐远点!”
谢无余好脾气地笑笑,退到一旁。
项黎无奈地看向他,开口:
“怎么了?”
“你从前没说过有心上人,五姐......”
项俞凑近了,小声嘀咕:
“是不是他威胁你?”
项黎笑着摇头。
“谁能威胁我,我当然是——”
她顿了一下,她本该顺着这话说下去,说她和谢无余两情相悦,彼此喜欢。
但不知道为什么,话要说出口,心却跳的有些快。
察觉到谢无余温柔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她偏过头,小声道:“当然是和他两情相悦的。”
是吗?
她真的开始喜欢上谢无余了?
项俞哪见过她这副堪称“羞涩”的举动,在他眼里,五姐一直是运筹帷幄,将一切掌握在手里的形象。
他心里隐隐有些慌乱,胡乱地想道:
五姐连有心上人都不同他说,那以后成婚了呢?会不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关怀他了?
越想越慌,越想越乱,偏偏项黎现在也藏着心思,一时没注意到项俞的表情。
项俞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真的,不免有些委屈,可更多的,是一种恼火。
他终于意识到,项黎和他的身份,从来不对等。
“九弟——?”
等项黎反应过来时,项俞已经撒开她的手跑远了。
......
长道上再次只剩下项黎和谢无余两人。
二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脚步声。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
终于,到了鸣玉居的宫门前。
“我......”
“你......”
两人竟然同时开了口,又都一下噤声,面上都浮出几分不自然。
两人借着暮色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丝不自然。
项黎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最后,还是她先移开视线,随便扯了个话题:“天色不早了,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谢无余看着她这难得一见的局促模样,忽然觉得心里被填的很满。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晚风拂过,带来几丝深秋的桂花香气。
直到看到项黎转身进殿,门扉被缓缓合上,他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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