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学生返校全天自习，周日从早七到晚十开学考试，周一正式开始上课。
这是蔚城一中向来的传统。往常旨在让他们假期后“收一收心”，这次格外声势浩大了些。
下午头一节自习，六班的人除了在各干各的，还对后排那张新面孔另外分了分心。
秦叶恒自己倒安如磐石，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专注，是午后他估摸着教室快来人了，换了套英语真题，沉浸式做到现在。
作文写完，他瞅了眼时间，咬牙把换过选项的一道题改了回来。
秦叶恒面色凝重地抽出答案，又到了审判时刻。“BDA ACAB DCCA DBCD……”，他默念着，松下半口气，手起笔落地在卷面上划出一个对勾。
近几套题里，头一个全对的含金量。
龙颜小悦了不到两秒，他仿佛听到周遭的眼神“chua”地投了过来。
刚刚……下笔有点用力了？
秦叶恒稍稍尴尬地抬眼，然而大家仍在学习的学习、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还好，幻觉。
这时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班主任老郑姗姗地迟来了，也带来一个崩溃的消息——经年级研究决定，原定于明晚的两门提到今晚开考。
这话一出，最埋头的几位也抬起了高贵的视线。
老郑很世故地闭眼点了点头，一副“事实是这么个事实，情况是这么个情况”的神情。秦叶恒看了有点忍俊不禁。
“哎，对了对了。新同学，还没介绍是吧。”不知道老郑是刚注意到秦叶恒，还是趁民怨如沸之前打打岔。“那小谁，过来来，上前边。”
秦叶恒被他热情地招呼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讲台。
最尴尬的一种情况还是发生了。他保持着一抹友好的微笑，尽量满面春风地转身、面向广大群众。
老郑站在高出一级的讲台上，笑得如朝鲜领导人一样地拍了拍与自己齐平的秦叶恒，开口道：“秦同学，刚从实验班转到咱们这儿的，都认识认识昂——”
秦叶恒接过话：“大家好，我叫秦叶恒，树叶的叶，永恒的恒。请多关照。”
群众很给面子地响起掌声。有人相视一眼，嘴型比着“一班的？”。
老郑满意地点点头，似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又旁若无人地嘱咐他：“叶恒啊，上午也就匆匆见过你一面，不过有些话现在交代你也一样——这个头一件哈，当然是学习要搞好，你来了六班这个大家庭，总不能说成绩掉下来，让以前实验班的同学笑话咱们吧！老师也对你有信心。这第二件……”
话说半句，就听广播上“喂”了两声，接着传来级主任慢条斯理的声音。
大伙瞧着老郑表情半永久一样地凝在脸上，都乐了。老郑严肃了严肃面容，拍拍秦叶恒示意他先回去。
“嗯嗯。”秦叶恒松开了微笑下紧闭的牙关，感恩地点点头，逃出了舞台中央。
广播上，黄大主任广而告之了老郑刚刚带来的消息，又唠叨着拉桌子布置考场的事宜。
招来的当然是一片抱怨。唯独秦叶恒在下边对着其余题目的答案，一面侥幸于还是小黄承担下了舆论的所有，终于松下了其余半口气。
为了实现时间利用最大化，布置考场的任务被排在下午第二节后二十分钟的课间。对一般班级来说，只是排出40套桌椅、其余的拉到走廊的劳动量。而六班现在因高踞四楼，布置隔壁两间空教室的任务也就责无旁贷了。重点是一个假期过去了，还要扫这几间所积的旧年的灰尘。
大家叫苦不迭着，随着课间铃打响，都忙活了起来——所幸因为是返校后就考，书没全带回教室，否则这会儿更要手足无措地给自己的家当找落脚之地。
秦叶恒看着自己刚从机箱柜中腾出来的一桌子书，陷入了沉默。很明显他忘了下午还有清考场这码事。
后背被人拍了拍，他恍然回过头。
“这儿……”卫生委员姜昀昀无力地示意他往下看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忙给这个女生赔笑。
姜昀昀本来是要来问他什么，转脸看了看他的桌洞，说：“这样，你先把你桌子挪走廊去，就不用收拾书了。”
秦叶恒有点受宠若惊地道着谢，姜昀昀还要叫个人过来和他一起抬，他摆着手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说着架起桌子就往外去了。
姜昀昀喊着：“待会儿你和裴杨几个人把隔壁的地拖了。”
“行！知道啦！”
好像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里，都会有个行事大方的班干部。自己运气不错，上来就触发了这样一位关键人物。
秦叶恒凭着裴杨这一张熟面孔找到了自己的劳动组织。有男生冲着空教室里仿佛结了一层蜡的泥灰咋舌，说：“放个假也不至于成这样吧。一班以前在这儿一次没清理过？”
另一个干瘦的男生扯了扯他，冲秦叶恒那儿示意了下，这男生闭了嘴。
秦叶恒使劲推着拖把，地砖才逐渐显起本来的光泽。人家说的没错，他们班上学期就知道年后要挪去明华楼，两间空教室就放手没管过了，听说上次在这两个考场考试的人还上校园墙发过吐槽。
收工时他正巧和裴杨涮着拖把，裴杨问他：“一班的进度是快一些吗？”
“对。”秦叶恒点点头，“除了语文、英语，差不多每科快半本书吧。再快了燕姐全姐那些肯定还能招架，我这种可遭不住。”燕姐全姐是他们年级的排位双子星，一声“姐”通称于一栋楼的程度。
裴杨沉思了一下，莫名扬了扬眉。
“怎么？”秦叶恒有些奇怪地看向他。
“没。”裴杨说，“骤一听像在实验班混日子的。挺陌生。”
秦叶恒顿了顿，似乎一班的人都习惯于打着“没有没有”“我这不行”的哈哈，这套常理走出来变成小众了？
不是，不对。这人怎么这样，客套话听不出来啊。
秦叶恒整乐了，说：“什么叫混的？我是不是该怒一下呢，裴大同学？”
“唠什么呢？这么开心。”刚刚那干瘦的男生拖着拖把凑过来。“哥们，认识一下，我叫郭宇轩。哎，你高一分班前是哪个班的？”
“啊，你好，秦叶恒。”上来被问到这个，秦叶恒惊讶了下，还是回答了他。
叫郭宇轩的男生点着头，想了想说：“那你以前和咱班周营、汪志楠同班来着啊。都是同学，混上几天就熟了。晚饭方便么？咱一块儿。”
秦叶恒还在疯狂回忆着他说的人名，差点没招架住，满口答应下来。
男生回头问了问：“裴杨，和不和新哥们一起？”
裴杨拧上水龙头，提起拖把控了控，说着“不了”，转身回了。
郭宇轩冲秦叶恒耸了耸肩，他报以一笑。
后面的自习是个很唠叨的老头看，一趟一趟地下去转悠，嘴也不闲着。他们这些搬出了桌子，在隔壁自习的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下课铃响了，秦叶恒看了看时间，合上了这道抓狂了一半的大题。他把书放回了自己桌里，抽出来了笔袋揣着，一抬头见郭宇轩正等着自己。
“我还没有抄考场呢。”秦叶恒歉笑了下。
“小事儿。”郭宇轩掏出张折纸，“我是学委，有张备份在我这。”
秦叶恒点点头，和他动身去食堂。
这会整栋楼的都涌向了楼梯间，下了三楼挤在嘈嘈杂杂的人流里走两步顿两步。
出了明德楼，凌冽地空气扑上来，郭宇轩长舒一口气：“以前觉得实验班风光，独占个四楼，没想到还要打扫整层的卫生、下最慢的楼，你以前也是不容易。”
秦叶恒心想，这小子不会不知道实验班有提早五分钟下课去食堂的特权吧？挺会客套的。他问：“对了，咱们班主任是姓郑哈，叫什么？”
“郑州。地名的那个郑州。可有意思了，老郑儿子是上届学长，说他爸当年是超生，躲到河南那儿生的，所以就地取材了这名字。”
秦叶恒这次真不是礼貌性笑出来的。
“你跟裴杨以前认识啊？”郭宇轩问。
秦叶恒斟酌了下，说：“有他好友，应该是高一新生那会加的吧。”
“噢……他和姜昀昀——就安排卫生那个女生，他俩是咱们物化政组合轮庄第一呢。因为这个，分班的时候七班班主任颇有意见。”
“两个班成绩差很大吗？”
“分班肯定是匀着来的。就是咱们六班两极差距大点。上次期末，平均分让七班领先了点。不过你来了，我看以后咱班能三花聚鼎喽。”
“哎，没有没有。再怎么说我也是有一门从头来过呢。”这话出口时秦叶恒歪了歪头，想起这套话刚被某些人拆台过。
郭宇轩另外和他介绍了介绍六班领导班子，人员简单，卫生委员姜昀昀——昵称“垃圾委员”见过了；体育委员是范凌，跑操请假找她；他自己是学委兼团支书，其余职务都归班长周曼如管。
秦叶恒颇认真地听着，实则惦记一路了那半道物理题。
到了食堂，秦叶恒说着自己买个饼带回去就和他分头了。
这时候也人满为患，他从小侧门挤出来时瞧见外头的人都朝一个方向卖呆。
救护车在一栋栋楼的掩护下拐进了宿舍区，这边的后勤人员都摆手赶着注目的众人。
路灯不合时宜地一盏盏亮起，提醒他们这里垂下了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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