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六点半到十点,两门考下来已经是人仰马翻。
县城到这会儿本该冷清的街景被这些放课回家的学子短暂涌入,随即才是它在深夜应有的安宁。
秦叶恒回到家时见玄关陈列着两大一小三双鞋,不禁觉得稀奇。
保姆小雅说:“叶恒,回来啦。你爸妈也带着妹妹回蔚城来了。”
秦叶恒应了一声,换过鞋子,走进来与客厅里坐着的男人打了个对眼。
“爸。”他叫着。
“嗯。放学了。”秦江没多看他,只是将目光又投向手里的文件,继续说,“怎么你上学都叫你阿嬷候着你吗?刚刚不是我说,她还在这儿要等到你回来。”
“可能是因为第一天开学。我会跟她说,以后不用等的。”
里间传来老太太的声音:“阿恒啊,有炖的汤哦。让阿姑热来喝。”
小雅从厨房盛出两碗老参鸡汤,说着:“热好啦热好啦,我这都算准了点儿的!”
秦江朝里说着:“妈,您抓紧休息吧。别老惦记他了!”又冲着站在那的秦叶恒,“干看着什么!不晓得过去跟阿嬷打声招呼?”
秦叶恒没多说,走到房门前叩叩门:“阿嬷,我放学回来了。”
老太太在那头说:“好,好。你妈妈和阿冉都睡去了,你喝下汤也早歇着。”
“嗯嗯。您快睡吧。”
小雅探过头,小声说着:“汤放到你屋门口啦——”
秦叶恒应着,回去拿上包,留下一句让他爸早休息,小跑上了楼。
回房关上门时,不禁松了口气。
手机早在半小时前定时开了机,恭候着它的主人。秦叶恒刚解锁,微信就蹦出来名为“邓智慧”的几条推送。
“哎我靠。
“数学倒第二大题你证明出来了吗?
“老班说这回大题都找的高考真题,汗。”
秦叶恒喝着鸡汤,咂莫着有些咸了,回他:
“证了,不过耽搁的时间挺长。
“你不是一向对考后对答案持保守态度吗?”
邓志晖回复:“谁让小黄发神经这么安排。提前把最要抱抱佛脚的两门考了,明一上午又都是英语语文。溜了溜了。”
秦叶恒笑着,也掏出了刚考过的原卷和笔记来,笔记本上书:尔辈不能究物理。
身体似乎还沉浸在假期的生物钟,五点四十前后响过三个闹钟,秦叶恒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一个从容高中生的基本素质,手脚麻利,心如止水。
穿衣洗漱一系列流程后,他一边下着楼一边正了正书包的肩带,瞧了眼时钟。
走出半生,才过五点五十。
秦叶恒换上鞋时,叶庆红正巧开门进来。
她一身便装,额头沁着汗珠。似乎刚晨练回来。
“妈。”秦叶恒叫了声。
“嗯。上学去吗?”叶庆红想了想,又披上了羽绒服,“走吧。我开车送你。”
如果说秦江在外谈笑有度,冷淡和刻板只留给儿子或并不直管的下属,叶庆红则更像是对什么都习惯了镇定、内敛的那样一种事业女性。
就好比秦江冲下属破口大骂后,总会有二把手从中调停;或者任用了多么严苛的高管,他不时作为上级出面,施舍给底层不知所谓的安抚。
在这儿的男人心中,就是要求女人如是扮演一种中层领导的角色,为丈夫的情绪后果善后,为他们儿女的教育担责,也要满足他伪善的道德需要。
秦家的失衡似乎就是从叶庆红对这样“妻子”“母亲”角色的不买账开始的。
长到这么大,比起已经麻木于对父亲低姿态的搪塞,秦叶恒更容易在与母亲的独处中不安。
她的性格和血缘,但凡有着一样自己就不会这么局促了吧。
坐在车里,他想着总该说点什么。
“早饭都是不在家吃吗?”还是叶庆红先开口。
“嗯,去学校食堂。”秦叶恒想了想,又说,“小雅姑平时照顾阿嬷为主,太早起了很辛苦的。再说,也是自家亲戚。”
“亲戚……”叶庆红颇不屑地重复了声。
秦叶恒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怎么感觉倒像告状的了?
“妈,这次回来是生意上的事吗,在家待多久?”他又问道。
“待到元宵后吧。”叶庆红瞧了眼后视镜,“快到你哥十五周年忌辰了。年前忙,没抽开身。”
秦叶恒没想到这一层,愣愣应着,没有再吱声。
下车时叶庆红说:“放学还是在这儿,司机来接你。这些天别自己骑车来回了。”
“好,我中午住宿舍,晚十点放学。妈再见。”秦叶恒拎着包下了车。
一中的布局很奇特,教学区、宿舍区、办公楼、操场四角列阵,把食堂众星拱月地围在中央,毫无美观可言是真的,方便也是真的。
他们每天打了鸡血一样的土木出身的物理老师曾慷慨道:那帮抠造型的他懂什么建筑。
秦叶恒在食堂叼着包子时入耳了两句邻座的议论。
“不是拉走住院了吗?”
“啊,住院,还以为……”
“就算没到那一步,事儿看样子也小不了。”
“是啊。没见昨晚上都没什么领导下来巡考场么!”
徐昭茹不动声色端着餐盘坐到了对面。
秦叶恒瞧了眼她的口罩,问:“感冒了?”
“实验楼考场一硫化二氢泄漏了似的,味儿得很。”
秦叶恒正剥着水煮蛋,无语地说出今日份的“滚”,又说:“别不知足了,你们明华楼四楼的一点活不用干,高三跑去实验楼考,高二直接来明德楼用现成的。还想干嘛?”
“呦,刚走半天,这就‘你们’上了?”徐昭茹瓮里瓮气地说。
“吃吧,扯半天了口罩子还没扯下来。”秦叶恒把水光滑溜的蛋丢到她盘里,抓过她的才给自己剥起来。
秉承着监考老师早上听听力提神醒脑的理论,英语考试在天蒙亮时拉开序幕了。
两钟头的洋文紧接两个半钟头的国文,出题水平一如既往地分别以超纲词汇和晦涩文章见长。一上午挨下来,顿时觉得自己是0门语言持有者。
秦叶恒眼冒金星地,觉得一定要回宿舍午休了。
他看了眼下午“地、生、政、化”的排考顺序。显然这是为了让全理选手们复习一节考一节而安排的。
对于现在的自己,凭前两节大空来复习一门弱项一门新起点的科目简直是火烧眉毛——而不睡午觉无异于激光脱毛。
孰轻孰重,他还是很有数的。
回到宿舍时,几个人对他颇为惊异:“哎,你不是转走了吗?”
秦叶恒打诨:“我一走了之了,怕对哥几个想出相思病。”
其中一人笑着回:“也是,你要是宿舍都搬了,能走得一声不吭么!不得十里长街送老秦。”
“那是,还想不想在这儿混了。”秦叶恒说着,麻利地踩上爬梯,笑容顿时僵了。
他昨早上返校刚理好的床铺,这会已经杂七杂八堆上了衣裳包裹、几捆书。
他环视了下,一个个都低回了头,屋内顿时只有一两声翻书的音。
刚刚笑的那男生主动说:“那什么,都以为你宿舍要也要跟着转呢。咱们人多,可能有没来及归置的物件就先往你这放放了。”
秦叶恒下了来,点了点头说:“没事儿,也是我提先没打过招呼么。中午大伙要休息,就别忙着收拾了,等考完就行。”
他挥着手往外走,说:“先走了哈,我明中午再回。”
说完到隔壁寝室和邓志晖挤去了。
两个大男孩卧一张铺上,尤显逼仄。他怕挤着邓志晖,腿抵在栏杆上,勉强抻着身小憩了一中午。
好在秦叶恒不是那种情绪人,下午立马接上了昨晚后半夜的进度,和两门副科搏斗起来。
化学踩着时限写完,在答题纸上点下最后一个点时,他长长地松了口气。
大家都疲惫地等收了卷,拖着脚步拎上自己的包,被人流裹挟着向外挤去。
今天不才大年初八么……秦叶恒麻木地想着。
胳膊被拍了拍,他回头看去,是裴杨。
秦叶恒朝食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裴杨点点头。
两个少年并排着往人群的终点走去,相对默默地用了大劫后的第一餐。
只有末了时秦叶恒说:“早上在食堂看见你了。
“你还喜欢着……呢吧。”没头没脑地转到这么一句。
裴杨低着头盯着饭碗,“嗯”着一声。
回到班里时大家已经在拉着桌椅,各科课代表也相继带来了试卷答案往投影仪上录。
前半个晚自习,头顶上空全是“沙沙”的笔声和翻书声在交头接耳。
老郑下课时将秦叶恒叫了出去。
“这个,档案、团关系这些流程,年级里跟你说怎么处理了么?”
“主任说这会儿学校里的还没上班,让等到正月十六以后再说。”
“嗯嗯行。还有这个,好像一班的男生有来反映,就是现在和你同宿舍的那些。是说舍友有个普通班的,节奏不一致,干什么怕打扰到你,怕不方便。”
秦叶恒眼神微闪,指节攥了攥裤管,开口说:“能有什么不便的,我也只是刚转出来。
“那……老师,咱们班宿舍现在有空着的床位么?”
老郑拇指摩挲着嘴角说:“这个,咱们班暂时没有哈。我问了问年级的,说排到头的那一间有两个空床位,是十三班的。你是走读生嘛,只在这儿午休。”
“十三班的纪律很差。”
老郑点了点头,“我晓得,我晓得。”
“老师。”裴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的床铺可以给同学住。”
秦叶恒诧异地看向他,裴杨从走廊的光下走到阴影里来。
“我中午不怎么回去,只住晚上的。
“我们俩可以轮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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