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
时朝躺在床上,盯着手里的纸条发愣。
暗金色的吊坠安静地躺在他的胸前。
早知道就拒绝帮忙站岗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请他吃饭的地方是以前他总和郝与洲去的饭店。
时朝翻了个身,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
他想过回到历城有可能会碰到郝与洲,却没想到最近几乎事事都与他有关。
虽然本人与他并无交集,但这种慢慢入侵他生活的感觉让他汗毛倒竖,感到被冒犯。
时朝把纸条扔进床角,拉起被子闭上眼。
他难得做梦。
纸条上,饭店的名字唤醒他的思绪,也顺带把他带进那一段久远的记忆。
*
时朝刚上大学时非常开心,一是考上了首都一个很不错的大学。二是能接触到更多的……和他不一样的人。
和从小学武、跟着爷爷长大、像个闷罐子的自己不一样的人。
周围都是不谙世事的大学生,每天最烦恼的事是今天说错了话、逃课点名没人代答、体育考试跑不及格。
但很快,他陷入一个循环里。
时朝发现自己没有前路。
他遗传母亲,对语言非常敏感,所以在没人指点的情况下,自己选择了英语专业,二外选择了德语。
一开始,他对自己的选择非常满意。
但后来越学越发现,英专生的出路比他想象的挤,且限制很大。
语言是优势的岗位,例如跨国销售,英专生没有该岗位的专业技能。语言是专门用途的岗位,例如同声传译,数万计英专生顶破头向里挤。
优秀者大有人在,而从山村里出来、没有语言基础的时朝不在那列。
二外大二才学,刚接触德语的那段时间,他甚至无法把自己的舌头捋直。
专四专八?考吧。
教师资格证?考吧。
雅思托福?考吧。
周围人都在考。
偶尔在深夜,他也质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做这件事的天赋。
那时,因为压力,时朝开始频繁地做兼职。只是和周围同学们的各种家教不同,他去安保公司兼职。
从小练就的过硬格斗技巧让他如鱼得水,经常被老板钦点。
因为他让老板感到安全。
兼职和固定工作不同,跟的老板不固定,常换,目的地也大概率不定。出国是常事,时朝时常因此悄无声息地从学校消失几天。
兼职一天下来大几万,偶尔带伤回寝室,吓到正在听听力的同寝同学。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即使他脸长得不错,且看起来温和,靠近的人也很快会被他不经意露出来的气质、和添油加醋不知道传成什么版本的传说驱赶。
后来,他偶然听到别人的评价,说他像原始森林出来的一匹独狼。
时朝没在意,只是更加谨慎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口罩、帽子和墨镜是他必备的饰品。
事情转机出现在升大三的那个暑假,八月初。
时朝不知道被谁误拉进学校的新生群。
新生们要军训一个月,现在群里热闹得很,马上开学,都在约见面。
他不常看消息,也没搭理,把群退了。
通常消息响两下就会自己停下。
但这次不是。
有新生在他退群之前看到了他,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发现他,加上他,验证信息上写:学姐好。
加了好几次。
他不通过,对方就定时定点发。
早上一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非常难缠。
时朝看着手机没动弹,有一天中午不知道怎么想的,点了通过。
这时他刚结束一个兼职,受了点伤,左臂骨折,打着石膏。
时朝躺在空荡荡的寝室床上心静自然凉。
隔壁床的室友比他高一级,开学大四,上学期期末就搬离了寝室,双人寝就只剩下他一人。
可能酷暑燥人、伤口发痒,再加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让他满心恶质,难得有逗人的想法。
让他看看这是谁加错了人。
对方上来,很规矩地打招呼:学姐好,我是之前和你联系过的工管大一新生,郝与洲,你还记得我吗?
跟着一个可爱的狗狗蜷爪表情。
时朝单手打字,慢吞吞地回复:嗯。
这是个非常健谈的人。
在和他时不时的闲聊里,时朝看得出这个人家境很好,很有教养。很多话题只是点到为止,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从不越界,是非常正常的社交尺度。
加上时朝的好友,也只是为了提前了解一些校内常识。
比如学校哪个门让车进入,快递哪里取,餐厅哪个窗口的饭好吃,附近什么地方好玩。
但时朝很少出门,最多告诉他快递站在哪里。当时他去快递站拿老板买给他的蝴/蝶/刀,顺手拍了个路线视频发给郝与洲。
后来郝与洲发现他并不知道,就不再问他,保持每天和他打个招呼,偶尔看到有趣的事分享给他。
除此之外,别的大部分时间,时朝都在养伤,戴着老式的、笨重的挂耳式耳机,听枯燥的英文和德语,宅在寝室里,谁也不见。
他口味偏重,无辣不欢,而这个学弟营养均衡,口味清淡。
所以两个人在生活和学习上没有很多共同话题。
但这样还能断断续续从暑期过半聊到开学,比起不善言辞的时朝,谁在维系这段关系,就更加显而易见。
临近开学,郝与洲非常热情地想请时朝吃饭。
原话是:学姐,一个暑假你都没嫌我烦,帮了我这么多,我请你吃饭。宇文苑的沸腾鱼很有名,要去试试吗?
宇文苑是历城大学附近一家有名的川菜馆。
老板相当个性,不送外卖,只能到店吃,而且吃饭一律需要预约。
时朝小部分时间人比较寸,预约凑不上点,饭店不是人满,就是突来贵宾;大部分时间不在大学城周边。
因此明明最爱吃辣,却很少吃到这家的辣。
现在有人请吃饭,他欣然答应。
这倒是他头一次更好奇吃饭的人,而不是饭。
他很好奇郝与洲见到他时的表情。
只是去到之后,出了点事故。
他们聊天时,一开始郝与洲称呼时朝,称呼的是认错的那个学姐的名字,所以时朝知道那个女生叫什么。
他从出租车上下来,听到有人喊那个名字时,不自觉地停顿。
宇文苑门口台阶下,一群人正在聊天。
他们年纪都很轻,穿得光鲜亮丽,时髦又养眼,中心簇拥着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和一个矮一点的女孩儿。
周围一群人正在打趣两个人。
郝与洲提前说过自己的穿着,时朝一眼就认出了他。
肩膀很宽,条纹衬衫,白T内搭,牛仔裤,再配上那张满是杀伤力的脸……
他站在门口戴着鸭舌帽低头,被帽子遮住眼睛、和人聊天的样子,让人误以为是什么私服明星。
门口的交通都因为这个人略微拥堵。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时朝的视线,他突然抬头,嘴里还在和旁边女生说话,眼神却已经牢牢锁定了时朝。
因为兼职需要,时朝会读唇语,很轻松地看懂了他在说什么。
“学姐,我好像看到人了?那个是不是他?”
时朝转身就走。
他不知道郝与洲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谁,但郝与洲确实认出了自己。
他甚至听到郝与洲和他们告别。
这种局面太过被动,时朝一向不喜。
那群人发出遗憾的声音:“哎,小学弟,你这样不行啊,看见哪个漂亮美女了?!”
时朝钻入人群,心想,美女?
哈。
这条街是步行街,有辆奔驰行进来,造成一定程度的拥堵。
时朝按住车前盖,利落地翻到路对面。
他快速脱离周围的惊呼,从小饰品摊上顺走摊贩扔下的鸭舌帽,扶正,压低帽沿。
等走到一颗木棉树面前,时朝确定身后没人紧跟过来,才松了口气,摘掉帽子,摸了一把自己的刘海。
因为跑动,他光洁的额头不断渗汗。
时朝突然汗毛倒竖。
有人从树后窜出来,很有技巧地锁住他的腰,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同时反应极快,抬手卡住他想要发力的手肘。
这人语气哀怨,语调压着笑。
看样子守株待兔了很久。
“见到我就跑,也太欺负人了吧?
“还拿了摊贩大叔的帽子……嗯,我现在报警好像能抓到一个小偷?
“你说是不是,学姐?”
盛夏幻梦,蝉鸣声声。
*
时朝睁开眼时,天边仍雾蒙蒙的。
灰蓝色带着冷气的天光照进室内,带着点虚幻的味道,照亮室内缓慢飞舞的微尘,让他一瞬间没有分清梦境与现实。
他右臂发涨,夜里侧躺压的。
挂钟指向五点二十五。
时朝坐起身,难得没有准时起床,而是看着被单发呆。
那天之后确实吃了沸腾鱼,郝与洲和他一起吃的。
对方知道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特意带他绕开来时门口碰见的人,从饭店后门上去。
吃饭时,郝与洲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他也是偶然知道自己加错了人。
因为那个学姐听说自己负责的学弟很帅,主动来加郝与洲,郝与洲才发现,时朝好像被迫成了个冤大头。
他和时朝聊了一个月,自然也明白对面不会主动解释,便旁敲侧击问了好几个其他同学。
可惜时朝昼伏夜出,很少露面,又不是他们学院的,大家都不认识这个企鹅号的主人。
最后才在外语学院一个大四学长那问到。
那天约他出来吃饭,纯粹想知道这个他这个学长什么样,没料到被他躲病毒一样躲开,一时生气,才去抓的他。
说这话时,他眼睛尤亮,神采奕奕。
旁边鸡窝头翻了个身,将时朝带出回忆。
时朝掀起被子下床。
离晚上吃饭还有十五个小时。
他站在下床的栏杆上一会儿,还是伸长手臂抓住那张纸条,展开,看着上面宇文苑三个字。
去吧,总不会再碰上他。
我的乖,你怎么活那么大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乌鸦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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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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