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客人的猜拳声、卖豆花驼背老汉的叫卖以及乞丐唱起俚俗小调……种种市井声浪在雨潮中蒸腾发酵。
罗白乃坐在雨棚前。
整条窄巷仿佛一锅煮沸的百味羹,各类声响在其中翻滚碰撞。
粗粝的、尖细的、沙哑的、清亮的......就连那雨打瓦当的滴答声,也成了这锅浓汤里不可或缺的调味,熬成了江湖。
他摸索着在褡裢里掏出两个子,又要了一碟卤毛豆,不过是想多赖片刻。
从霹雳县味螺镇到襄阳城山长水远,他这小小捕快像颗被踢来踢去的石子。衙里师爷说得好听:“白乃啊,这案子非你不可。”其实谁不知道,若非在衙内必不受重用,他也不必被委以杂差,风尘仆仆往来两地侦办。
雨越下越大,罗白乃偷瞄的视线始终未从邻桌离开。
直到茶馆的小二提着铜壶凑过来,问道“客官,添茶否?”,他才急忙将手一摆,慌张的像是生怕惊动了谁。
——这实在不能怪他失礼。
男的浑身仙气,女的通体富贵!任谁瞧见这般人物出现在襄阳城陋巷的茶摊,都免不了要多瞥两回。
年轻公子哥白衫玉冠,右手持把血红小剑,虚掌在那美人腰后,(且正是梦中方袭予教金人刺客斫了一刀的位置),回头对他投来狠戾的一记冷眼。
嘶——
罗白乃的汗毛当场“唰”地竖起,如给冰刀剐遍全身!
想着赶紧喝完杯中仅剩的一口茶水走人,却慌了手脚,全呛在了喉头。
原先,他还侥幸两人或许是姐弟!
——哪有情郎不带心上人去“快意楼”吃宴赏曲,反跑来这半点不风花雪月的路边小摊喝羊汤、啃烧饼?
可如今一见少年的眼色,罗白乃心中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试问谁家弟弟如此态甚亲热,没分寸的挨着姐姐?私下定然做过更没分寸的事!
——哪里是什么弟弟?
分明是不知打翻了几缸飞醋、怙恶不悛的煞星魔头!
穷乡僻壤来的小子不认得方应看,也不认得“血河神剑”,却歪打正着地想对了一件事。
——从血河派第一代掌门“血洗天河”盛长风始,每一任掌门,莫不是天资过人,心狠手辣!
“血河派”虽已不复存焉,但这剑传承给了方应看可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与定数。
罗白乃不敢抬头再窥。
只隐约瞧出女子浓蛾丰脸,云肩彩佩。举手投足,气派不似滚滚红尘中寻常人家的女儿,隐露威严。且甫一起身,异香袭鼻……
她先是轻嗔了声“小看”。
——“该走了。”
听得那大美人的声音,少年脸上神色迅速变得毕恭毕敬。
雨声嘈杂,罗白乃又隔了些距离,不知方袭予余下所言,但见她五指揪住衣领,将人往下一拽,带至身前。
红馥馥的一点唇几乎引诱般贴近少年的耳廓:“你吓人家作甚?”
“他看我的眼神尚不及你一分霪邪,怎不见你拿剑抹自个的脖子?嗯?”
受这胜如风前兰麝、又热又腻的女子气息轻吐,方应看的肩背顿时绷直了寸许。半觉眼饧骨软,半是担心她因此事又厌了他。
——幸而她没有。
方袭予美目横波,认真处微带戏谑,他才稍松了口气。
江湖凶险,行走不易。以为眼珠子要被扣出来的罗白乃也随之松了口气。
但谁知因女子此番话太过缱绻,竟惹少年情思活泛,一时似火烧身。
俄顷雨收,景致清丽。
两人折返码头,正遇着渔娘在日落沉金时分叫卖新采的绿莲蓬,梗上还沾着湿润的乌泥,水汽氤氲。她爱吃莲子,方应看便拣了沉沉一筐,拎回船厢,在油灯下剔芯。
只是,那双先起初还老实剥着清甜莲子喂她的手掌,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在黑暗中剥她。
方袭予怜义弟服毒,大多时候只消他晦沉哀求“想要姊姊”,无不菩萨做派,闭目仰倒由他施为,从未刁难。
她总不会沦落到为始乱终弃而伤情。
然而内心深处,她如此纵他,实则还有另外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原因。
——她一直为之忧虑。
离八月十五月圆已不足三日,船行归家,方袭予睡起慵妆。
室内无旁人,却已备好了十几种名贵滋补药材调配的浴汤。
留在躯壳内外的污物被洗去。
凉风习习,吹动半掩姹女身姿的翠幌,暑气全消。搬来蒲团,她对着舷窗外的浩渺汉水叩拜。
前两愿,方大小姐发的干脆痛快。
一是祈祷与义弟的“奸情”永不被发现。假如闹到爹娘那儿,再无回旋分开的余地,便不会像现在这样进可攻、退可守。
二是盼天降机缘,不费吹灰之力习得神功,或者有什么白胡子老头非要传她七十年功力。
至于三……
“求他莫打我娘亲的主意,莫害我爹爹……我、我虽无娘亲文静秀美,温婉解语!我……我给他碰也没什么要紧……他可千万别惦记我娘就成——”
虽不知方家千金拜的是哪路神佛,念到后来,情愈真、意愈切,一双杏仁眼快要滚下泪来。
她的陈愿被门外来奉饭菜的公子哥挑眉听去。
还是听个正着。
——好一个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原来,他的好姊姊从没忘!
方应看暗忖:梦里行差踏错,她憎恶我既虚伪又残忍便罢……可谁成想连儿时犯下的“错”,她都长长久久记着、憋在心里呢!
俯首帖耳许多年,并不妨碍方袭予敏感忧郁,对他的坏印象更是根深蒂固。
想要得到她的信任与芳心,月书赤绳,共赴白首,只怕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又过了片刻,周遭仅余江水拍打船体的涛声,方应看才重了步子,故意惊动房中人,好使她知他回来。
推门入内,方袭予恐以软弱示人失了威信,故而矫饰,不肯正脸相对,他也佯装未觉她眼眶的红。
然而心却还是控制不住,一霎那收紧。
拾起口衔流苏的凤钗,他为她绾发。珠光发出莹碎的闪彩,赤金绿青蓝,晃动在女子那么洁白、那么姝丽的颊边。
他有感终于可以放手去做另一件重要的事。
——示爱。
大胆、不惜死、热烈地打消她内心的顾虑。
这世上,他只爱着一个女子。动心、动情、动欲。也唯独只因一个女子倔拗隐忍的泪败下过阵来……
*
之前一连下了多日的雨,天空分外澄净皎洁,群山、溪涧、平野都似铺上了一层银光。
月色极佳,村中酬神张灯结彩。
踏进阔别多时的家门,庭院山石,流水落花一应未改。
然目之所及,竟都是些生面孔!
逛完一圈,方袭予见宅中的仆役、侍奉的丫鬟尽皆变了,就连掌勺的厨子也换成了位川南人士,心下大异,忍不住开口询问:
“忠爷爷,家里发生了什么呀?旧仆们去了哪里?若非您老人家还在,不然我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进错了门!”
方忠乃“湘西大侠”方常天留给儿子的老仆,如今更是龙钟之态毕现,颐养天年不再干活。
方袭予喊他声“爷爷”是为敬老,而他也分外敬爱少爷膝下唯一的小小姐。
经他一解释,方袭予才知散去的那些仆役有的念着故里,赶着归家完婚,也有的因家中高堂年迈,需得返乡侍奉汤药。甚而还有一位,时来运转,竟得了笔天外飞来的横财,也自另谋富贵前程去了。
本为江南望族的方家是“日月乡”数一数二、最得人望的门第不假,然家风并不推崇骄奢享受,吃的也不过是些野肴园蔬,而非大家以为的山珍海味。虽有三五仆役、丫鬟却不攀比排场。实乃巨侠心疼爱妻,不忍绝代佳人成天操劳受累于洗衣做饭、洒扫庭除、劈柴挑水……
方忠慈祥道:“小小姐莫担心,他们手脚麻利,老实本分得很。倒是晚衣夫人今早起就念您,这会儿正在饭厅候着呢!”
闻言,方袭予也不再琢磨纠结这场“换仆风波”,只想快些去找娘亲撒娇。
这时候,将她平安送回的方小公子极有眼色地找了借口,开溜告辞。
“你——不去?”她困惑地冲他轻声道。
“予予,这是团圆的家宴。”方应看俊容一黯,语气微带落寞:“我……早已没有了家人。”
——天杀的!他又开始装可怜了!
方袭予最见不得他这幅样子。
“果真不去?”她冷脸又问了一遍,小声抱怨:“当真忘记自己如今还姓着什么?哼!你不去,待会爹爹又要说是我欺负你了。”
方应看定定望着她,笑容有点儿坏,柔情蜜意道:“那我一定向他老人家解释,并非予予欺负我——”
“而是我欺负你。”
说完,他立刻借着步入假山石洞的机会欺负了她一次。
偏因在家中,方袭予不能嚷,也不能斥,提心吊胆生怕引来了谁。好在除了亲她的脸蛋、酥胷,他未做更孟浪的事。
约莫一刻钟后,两人才走到饭厅。
虽无元十三限为师,但方应看早私下口传心授过她修习《山字经》以掩饰神态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春意,巨侠夫妇才没能察觉到女儿的变化。
前生杀人夺宝、斩草除根,今世却双手将秘籍奉上护着她练。
如此,两人一度在巨侠夫妇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女主其实心里知道情操哥这么爱有古怪,等后面她遇到同样逃婚的温柔会聊一下这事。另外女主从设定上来说就不追人,只有男方死命追她才能he。这条if线可能还有2章以上的篇幅。下条是女主重生线,也挺长的。最后以杨无邪的he线收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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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特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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