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澍已经换了一身便服，坐在顶楼阳台包厢里等着，孟燃进门后便被一个服务机器人带了过来。
服务机器人圆头圆脑，看着可爱，孟燃敲了两下它的外壳，评价道：“用松滋保养过，不错。”
“你怎么能打人家的头呢？会被打笨的。”
机器人设定的童音是个小姑娘，还带着点鼻音，软软糯糯的样子配上一本正经的话语，让人有点忍俊不禁。
“那就抱歉啦，我到了。”
“杨澍姐。”
孟燃打了个招呼，在杨澍对面坐下。
机器人绕着她们滴滴溜溜转了半圈，孟燃在她再一次路过身边的时候，伸手按住了她。
“你怎么不走？”
机器人的五官只有眼睛，她的眼睛弯成一个向下的弧度，看起来有些委屈，“主人说让我服务好客人，可客人们都自助点餐，不想要我。”
杨澍见孟燃总是对机器人感兴趣，咳嗽了几声，对机器人道：“我们也自助点餐，你在一边等着吧，需要用你的时候再叫你。”
此话一出，机器人立刻有些垂头丧气，体内零件响了一声，像是在抱怨又被嫌弃了。
“没事。”孟燃摸了摸她的机器大头，这个机器人不高，才到她们的腰部，会发脾气的设定有些新奇，让孟燃一下子就喜欢了。
“你给我推荐一下，我让你帮我点单，可以吗？”
机器人的眼睛顿时亮起了蓝光，可惜它没有脖子，不能点头，不然定是一副小鸡啄米的样子，“好啊好啊好啊。”
杨澍不满地嘟起嘴，把自己的终端扔了过去，“喏，用这个付钱。”
“也就是我了，你在家和机器待在一起，出门了还是玩机器，咱们姐妹聚会你让机器人戳在这儿干什么。”
孟燃笑着把她的终端推拒过去，“这次我请你，当做赔罪。”
“只是，”孟燃想起家里的P1524，心中有些酸涩，虽然知道杨澍一向属于排斥机器人的一派，还是忍不住多说几句，“这个机器人的性格设定很有趣，我想这个长空酒家的主人肯定也是个有趣的人。”
“而且它也不是仿生人，没那么多思考，你对它可以温柔一点。”
杨澍顿时像是见了怪物一样，伸出食指，又加了中指，指着孟燃，“我竟然能从你嘴里听到让我温柔的话。”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平时对他们最凶的不是你吗？”
一边的机器人已经调出了菜单，递给孟燃。
菜单上没有图片只有名字和做法，孟燃一边细细看着，一边回答说，“我不凶吧，没有仿生人说过我凶。”
“就那个P1524，”杨澍说，“前几天你不让我报销那个。”
“你对她还不如我呢。”
孟燃翻菜单的动作停下，她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人，喉咙滚动了几下，没有把质问的话语问出口。
杨澍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忘了，便提醒道：“P1524每次从你家回来，心情都不好。”
“心情不好？”孟燃皱起眉头，有些迟疑地问，“你怎么看出她心情不好的？”
“她都不让我抱了。”
杨澍叹了一口气，“她不就是个替身吗，平日里很知道自己的位置，还会主动哄我开心，但每次从你家回来，都会别扭好几天，问她也不说，烦人。”
这时候，从杨澍身后走过来一个男人。
男人高大俊朗，面容充满异域风情，一上前就搂住杨澍来了个轻吻。
杨澍有些害羞地推开他，“我妹妹在呢。”
“这是我男朋友，”杨澍给孟燃介绍，又拉了男人坐在自己旁边，“这是我妹妹，孟燃。”
“你妹妹真美，就像是……岛上的精灵。”
男人的眼神里有些惊叹，孟燃的长相是精致与清秀的气质糅杂在一起，流畅柔和的脸部线条不具有攻击性，眉眼却拒人千里，眼神流动间流出一分痞气，形成一种独特的冷峻与清高。
孟燃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她眼看着男人与杨澍坐在一起，脑子里想着她应该表现点伤心嫉妒，情绪却被有关P1524的几句话带走。
P1524竟然也会拒绝。
她知道自己是替身，也表达过拒绝。
这些孟燃都不知道。
孟燃刻意忽略的替身事件又再一次翻新出来，她握住叉子的手都有些发抖，P1524在她面前向来都是温顺有礼、恭敬听话，她也乐意见P1524听话的样子，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
杨澍曾经是她的主人，仿生人准则里面的铁律就是必须执行主人的命令。
P1524不可能违背杨澍的命令。
而那些断掉的神经，恐怕就是P1524进行的反抗。
自身意志屈于主人意志之下，两者违背时，仿生人就有可能情绪崩溃。
P1524一次次地熔断自己的神经，一次次拒绝杨澍的接近，这些都是从她家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孟燃咬住发抖的叉子，逼着自己不去多想，好好吃完这顿饭。
“你好，我是杰诺斯。”男人见孟燃不理会自己，以为她是不习惯这种交往方式，便又换了个自我介绍。
孟燃回过神，目光在杨澍与杰诺斯相连的手上落了落，简单道：“我是孟燃。”
杨澍似乎已经习惯孟燃冷漠的样子，也不理会他们二人的互动，只是催促道：“一张菜单你看了多久，还没点完吗？”
孟燃随手划了几道菜，递给杨澍。
杨澍没有接，她点了点自己的终端道：“我在这上面点。”
杰诺斯接过了菜单，非常礼貌地笑道：“那我看这个。”
菜很快就上齐了，有几道菜是孟燃没有见过的菜式。
杨澍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杰诺斯在她的盘子里添了一些，哄道：“再吃几口，这几天出去旅游，你瘦了好多。”
孟燃咬住自己的筷子，她曾经也劝过杨澍多吃点，杨澍为了保持身材从来都不信孟燃说自己不胖的话，一口都没多吃过。
但是此时，杨澍露出一个小女人的幸福笑容，夹起了筷子把盘子里的菜都吃光了。
杰诺斯侧着头，侧脸露在孟燃面前，孟燃看了几眼，心中有数。
侧脸与孙莫西很像。
却完全不是同一类人。
孙莫西是学究派的老古板，而杰诺斯热情浪漫，显然是他带给了杨澍一场甜美的恋爱，让她有了幸福与依靠。
这么多年过去了，孟燃看着杨澍幸福的样子，恍然间彻底明白自己是时候该放下了。
明白这一点，孟燃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感到挖心蚀骨的疼。
与其说杨澍是长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拔出来连着血挂着筋，不如说她是一块不属于自体细胞的肉，坏死在孟燃的体内，终有一天要排出体外。
孟燃喝着一碗菌菇汤，感受着汤里独特的滋味，想着家里也有菌菇，下次也让P1524学一下这道汤。
回到家的时候，店员杨次豆正在招待一个顾客。
顾客是一位端庄的老妇人，她面带头纱，语气有些焦急，“就是你们店的零件，我记得的。”
“什么事？”孟燃拍拍杨次豆的肩膀，接替他坐到老妇人对面。
杨次豆看见救星了，缓了一口气，在老妇人看不见的地方比划了几下脖子。
孟燃读懂了他的意思，安抚老妇人道：“是喉咙的零件吗？”
老妇人用手绢拭去着急的泪水，点了点头，“去年他不能说话了，就是在你这里换的零件，昨天他又不能说话了。”
“仿生人发声不依靠喉咙，”孟燃调出去年的顾客记录，一边翻找一边问，“你有仿生人的型号与特征吗，这样我好找一些。”
“他是三代仿生人，头部是军方第一批下发民用的合金材料。”
孟燃想起来了。
“我记得他，”孟燃输入他的仿生编号T690，调出来他的信息，“你看，他的声音系统受了损伤，并不是喉咙零件的问题。”
老妇人一直摇头，头部茫然地转了几个方向，急得说不出话来。
“那，对……他上个月就只会说最简单的话，我去年不小心摔下楼，他为了救我不能说话了，你帮他，拜托你帮帮他。”
孟燃说，“我会尽力。”
去年老妇人带着T690来的时候，他的声音系统已经被攻击到全面崩溃。
老妇人是个盲人，她在取蜂蜜的时候摔下楼，T690并没有装备医疗系统，无法救治，加之老妇人住在古堡里，医疗队需要时间才能赶到。
是他发出了高频震荡波叫来了附近山头的搜救队，才救了老妇人一命。
而他的声音系统却被同频的军用仿生人攻击，是孟燃在最后关头截断了军方的乱码，阻止了他们通过声音系统杀死T690智能的行为。
仿生人有自己的法规，T690占用了军用仿生人的频率，受到打击报复是自然，这些军方不会去管，但如果对方可以瓦解他们的攻击，算是军方仿生人技不如人，也不会有人去管。
只是孟燃见他们竟然想着进入T690的智能，彻底“杀死”T690，觉得他们有些过分，才救了一把。
只是去年她已经修复了T690的声音系统，按理说只一年时间，不会再有问题。
孟燃问老妇人，“T690呢，他怎么没有一起来？”
老妇人语气悲戚，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悲伤，断断续续地说完整句话。
“他，他想让我，销，销毁他，他拒绝，再，拒绝接受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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