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耳坠还在那里晃动，但这颗蓝宝石，似乎已经变得沉重了。
见到白熵的震惊，沈恪并未隐瞒，道：“实际上，这颗蓝宝石，也是检测你的仿生精神图景波动的仪器。放心，它并不具备任何监听监视的功能，只能将你的仿生精神图景的波动传递给仿生人对应的监护人。”
“白熵你很聪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塔的每个仿生人，都会配备监护人呢？”
这是一种制度，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程序。即便塔所诞生的仿生向导和仿生哨兵并不多，但白熵却从未怀疑过这件事。
而现在，沈恪把这件事揉碎了来说给白熵听。
系统像是受到了冲击，以至于白熵好一会儿也没有说出话来。不过沈恪似乎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道：“实际上，这就是在应对仿生人一定会存在的仿生精神图景澎湃的问题。”
她说得很耐心，道：“以目前的科技水平，虽然已经突破了仿生人制造的技术难关，但对于让仿生人如何更像人这一点来说，还存在较大的技术问题。因此，仿生人的‘澎湃’问题，就是不可避免的存在。只是我们会按照严格的规则执行，将这个错误的发生概率压缩到最小。但为了解决‘澎湃’问题可能造成的不良结果，每一个仿生人都必须拥有一个监护人，以便在‘澎湃’发生时，给予仿生人和相关人员以相应的保护。”
明确的说明，让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记录和联系着那些曾经的过往。仿佛拨云见日的阳光一般，似乎一瞬间就让白熵明白了很多事情。而在那明朗之下，白熵笃定地看着沈恪的眼睛，道：“所以，我为您造成困扰了吗？”
沈恪知道他的心思，她只是摇了摇头，但是以很平静的口吻开口，道：“但是，你给塔造成了困扰。”
白熵的肩膀绷紧了。
沈恪似乎并未看到白熵的变化，她自顾道：“从诞生以来，你的系统里应该完整记录了那些相关的《协议》《守则》《规则》《约定》等等条款。你也应该清楚，作为仿生人，伤害自己的使用人是什么下场。”
那些清晰的规矩，像是悬在白熵头顶的铡刀，已经宣判了白熵的死刑。
可在被板上钉钉的这一刻，白熵却忽然有些释然了，在听不见心跳的沉寂里，他平静地向沈恪询问，道：“所以，我会被销毁是吗？”
这是走到了这一步的白熵，注定的结局。
然而沈恪却并未回应白熵的话，他只是看着白熵，看着他那张精致的面庞，似乎眼底有什么思绪在流淌，半晌，却听她叹了口气，道：“关于你的处罚，现在还在审理之中。”
这出乎意料的情况，让白熵平静的心田中一阵波澜。他无法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脱口而出地询问道：“为什么？”
沈恪知道他会询问，她看着白熵的眼睛，还是决定和盘托出，道：“因为陆家父母，严重抗议将你销毁，而陆宴的情况特殊，有些人也在为这件事拿不准主意。”
这显然是一个突发状况了，它完全超出了白熵的预期，以至于他想要探寻其中的原因，而又问道：“为什么？”
他与陆家父母不过一面之缘，虽然陆家父母待自己也不错，但不过是看在陆宴的份上。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为什么现在会为了白熵说话？
白熵想不明白，他眼底萦绕着痛苦的困惑，而沈恪像是就在等白熵的问题一样，她干脆换了个严肃的姿势，道：“我想你应该知道，陆宴因为某些原因，曾受解离性失忆症的困扰，并造成了他精神图景的重度碎裂。”
这些都是白熵知道的事情，他并未回应，只听沈恪又说道：“实际上，这来自于一场多年前的事故。而在这场事故之前，作为青少年的陆宴能力超群，是优秀的首席哨兵预备役。当然，现在也是——”
“只要他的精神图景可以在30岁之前恢复，他依旧有望成为下一任首席哨兵。”
没有哨兵向导不想成为首席，那不仅是能力的象征，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白熵觉得自己的系统产生了不可控制一般的波澜，那种名为激动的情绪，甚至比他自己获得了成就而更加兴奋。他觉得自己不存在的呼吸似乎紊乱了，以至于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平静下来，又问道：“所以，只有我可以恢复陆先生的精神图景吗？”
沈恪没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
白熵的手指攥住了，他明白首席哨兵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这对陆宴意味着什么。只是他内心却更加痛苦起来，像是在无数的藤蔓中挣扎，以至于他的目光也慢慢暗淡了下去。半晌，他才像是斟酌后下定了决心，道：“那么沈首席，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我关于情感方面的程序完全删除，以便我可以继续为陆先生进行精神疏导，修复他的精神图景。”
他不愿意陆宴放弃这个机会，更不愿意陆宴是因为自己而失去了那么宝贵的机会。
然而沈恪却没有说话，他平静地看着白熵，看着白熵眼底那层晶莹的闪烁，却又开口问道：“白熵，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不过简单的询问，却像是掀翻了白熵心底脆弱的小船。精致的仿生人像是僵硬一般坐在原地，他眼底的晶莹像是湖水一般翻动着，而那杂乱的海洋，淹没了他的千言万语和所有的美好期待。最终，只能变成一记重重的点头。
那眼底的晶莹，便顺势滑落了下来，成为了一道本不应该在仿生人的脸上出现的泪痕。
仿生人没有感情，他本是不会哭的。
可那晶莹的一滴泪，是滑过天空的流星。白熵自己或许并没有感觉，但沈恪却深吸了一口气，反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白熵以为她要去执行程序，可那双不甘的眼睛，却抬了起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恪。
沈恪并没有离开，她只是站了起来，目光还落在白熵的身上。
“你就这样擅自决定，不想问问陆宴的意思吗？”
沈恪却开口向他询问了。
白熵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嘴，一时间没有回答。
沈恪倒是也不难他，她只是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的白炽灯，道：“这样吧，我给你一次机会。”她将目光重新落在白熵的身上，认真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也给陆宴一次机会，更给我自己一次机会。如果你能从这个意识海里安全的出来，那么我便保你，让你的事情不再被塔追究。”
这显然是特赦的特殊条件，白熵自然从未想过会这样。他一时间惊愕，甚至还没明白沈恪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便听见那金雕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紧接着，这巨大的鸟儿腾空而起，在这小小的房间中盘旋不及，便向着毫无招架的白熵猛地冲了过来。
轰然一声，这巨大的猛禽仿佛穿透了白熵的身体，击碎了文鳐鱼形同虚设般的屏障，将白熵连人带椅，一同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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