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朝拿枕头死死压住自己的脑袋，直到快窒息才松手，他晕乎乎地看着头上的床板，手机闹铃声仿佛飘在千里之外，脖子那片有点酸，他一边下床一边轮着胳膊，快到门口时，他站住脚，往后瞥了一眼。
这一眼，成朝脑子里好像跟被扔了颗手榴弹似的，他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于是走上前仔细看了两眼。
另外俩人睡得一个比一个香，成朝放轻脚步声，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往上看，干净的被褥上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但这显然不是黄汉秋自己收拾的，因为那床铺没有一丝人睡过一晚的痕迹，平整得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过。
黄汉秋昨天晚上没有回来，那他也不可能一直在教室里待着，成朝想了想，收拾好东西出了宿舍。
一出宿舍楼就和阴湿的天气打了个照面，天阴蒙蒙的，有一大片不规则形状的铅云挂在半空，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
这种天气让人心情更郁闷了，成朝又上楼拿了把伞，才去了教室。
这个点根本没有什么人，成朝倚在教室门口，他推开班级门，就他一个人。成朝看着冷清的教室，突然自嘲地笑了，不切实际的想法被赶跑，他坐在教室复习，一直等到教室人多了才转身去问刘梓世。
“黄汉秋，他人呢？”成朝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随口一问。
“他？”刘梓世翻着书包，他低头鼓捣了一阵，又突然抬头：“他请假回家了，估计是昨天晚上走的，我问了问他，大概要个三天才能回来？正好他请完假也到咱们休息的时间了。”刘梓世舒了口气：“他能休息五天呢，真好。”
成朝在桌洞里来回划手机屏幕，他和黄汉秋的对话框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刷新出来，成朝眼神空白两秒，把手机塞到最里面。
沮丧的心情不多，但还是有，成朝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自己蛐蛐自己。
“对了，我表妹要搬来这一片，开学前一天下午咱们几个出去玩，你肯定有空，到时候让你们和我表妹见见。”刘梓世冲他打了个响指。
他同桌抬起脑袋：“你表妹好不好看？”
刘梓世用脚尖踢他小腿：“这不是你能问的，滚蛋。”
他同桌嘁了一声，又补作业去了。
刘梓世看见他在写待会儿要上交的数学卷子，愣了一下，然后慌里慌张从数学书里掏出自己的，可怜的薄薄的一片，这么一摧残，皱巴得不成样。
他抄了没两道，突然想到什么，问成朝：“成朝，你也赶紧补，要不然没时间了。”
成朝托着下巴发呆想事情，闻言分神：“早写完了。”说完他又快速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他的眼神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最后落点到黄汉秋的桌子上。
“确定不是抄完了？”刘梓世拿过来他的卷子，说要借鉴一下。
成朝没看他，伸手精准夺回自己的卷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天，咱们差距什么时候这么大了，成朝你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刘梓世说话摇头晃脑，他由衷地佩服成朝。
成朝觉得自己的手机藏得不太好，准备把它放书包里，但掏来掏去，却先摸到一个小盒子，成朝捏了捏，拿出来一看。
学校小超市卖的不知名品牌的草莓牛奶，他们两个喝过，味道很怪，但成朝意外地喜欢它，因为这件事黄汉秋经常吐槽他。
草莓牛奶背后贴了张纸条，成朝撕下来，上面明显是黄汉秋的字迹，歪歪扭扭，有两个字的笔水晕染开，成朝拇指虚虚拂过，感觉心脏血液发暖，透过这些，成朝好像看见了黄汉秋是如何认真在这张小纸条上写下这些字，神情应该同往日一样，讨打中带点真心。
成朝忽然想到什么，又在桌洞里来回掏了掏，不掏不知道，他的桌洞里不止一盒草莓牛奶。黄汉秋不止一次偷偷藏过，成朝手里有两盒，他来回看了许久，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那是很奇怪的感觉，就像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感到懊恼，愧疚。
成朝想，他其实不该躲黄汉秋，在黄汉秋的视角里，他应该很奇怪，没有理由地去躲一个人足够让人乱想很多，虽然事实只是成朝想去压制多余的感情。
他叹了口气，一口气把它们喝光，甜腻的味道并没有缓解萦绕在成朝心头的低落，反而像催化剂，他突然想立刻出现在黄汉秋面前，和他解释一下。
但真的和他见了面，他就能确保自己说出真心话吗，成朝默然片刻，将思绪扯干净，安静地写起了题。
……
刘梓世的表妹很高，是个体育生，她漂亮的肌肉线条和扑面而来的生机驱散了成朝身上的死气，两人聊起了天，越聊越觉得对方有趣。
成朝没怎么和女生接触过，说话不超过十句，所以对和刘梓世表妹的交谈过程，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但也实在是开心愉快。
成朝脸上挂着很浅的笑容，阴郁的他看起来魅力更加。
刘梓世给黄汉秋发消息，让他快点，他扫一眼成朝和自己表妹，胳膊肘怼了怼一旁的周沫：“我觉得不对劲。”
周沫扶了下眼镜：“别人只是正常交流，完了也就交个朋友，到你这怎么就不对劲了，不要事事都往那方面想，真正的男女友情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说完，周沫转头去找陈易。
刘梓世一脸懵，他挠了挠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周沫的话，一拳头砸周沫后背上，砸得周沫嗷了一声。
“你发病啦？我就说说而已，我没想那么多，你……”刘梓世的嘴被周沫捂住，两个人在奶茶店里拳打脚踢，陈易拉开周沫时，俩人还远程对骂。
刘梓世搞不明白了，他觉得莫名其妙，于是玩自己游戏去了。
周沫和陈易说了会儿话，见刘梓世一个人玩游戏玩得入迷，又过去骚扰他。
奶茶店的玻璃透明，里里外外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黄汉秋此刻站在奶茶店外，手指敲打屏幕，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眶有些红，眼球里布满红血丝，状态瞧着非常不好。
黄汉秋决定好好放松自己，不在愁家里的事，可压在心上的石头太重，黄汉秋喘了几口气，转动僵硬的脖子，往店里看。
他的神游离在天上，内里空空如也，只剩个空壳一般能让人轻易捏碎。
他和成朝好像好几天都没见面了，成朝肯定得想他，黄汉秋这样想着，平直的嘴角终于往上扬。
眼睛里骤然出现的火花在看到成朝之后灭掉，他和成朝对视，没有如他预料那样，成朝非但没有表现出一点激动，惊讶的神色，反而只是平静地转开头，继续和身旁的女生说话，那个女生……黄汉秋看了一眼，她应该就是刘梓世的表妹。
黄汉秋手从裤兜里抽出来，他非常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不比以往，所以他幻想成朝在看到他时可以跑出来迎接他，对他说好多话，就像他不在的时候成朝其实也不愿意怎么开口，和他在家里的状态如出一辙。
黄汉秋心里不好受，他和刘梓世说自己有事不来了，然后转身离去，没走两步，他又偏过来头去看成朝。
成朝笑得那么开心，手里捏着一杯冰奶茶，浑身洋溢的青春气无时无刻感染着他人，而自己过不了多久或许就狼狈得不成样子，性情大变。
他肯定知道自己来了，但他现在要走了，成朝的反应呢？黄汉秋闭上眼，在心里说了句莫名其妙，又想，成朝真的真的没有反应。
黄汉秋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就觉得心口闷闷的，眼睛也是，站了没两秒，黄汉秋忽然伸手碰了碰眼睛周围的皮肤，他不会要哭了吧？
转了几次头成朝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黄汉秋忽然想自己还是进去打个招呼再走，可是成朝就像有魔力一样，每靠近他一步都有种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感受。
黄汉秋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成朝的远离没有具体原因没有具体时间，等他反应过来后就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心口戾气横生，黄汉秋眯了眯眼睛，脚尖一转，重重推开了奶茶店的门。
有人来，店里的人下意识抬头去看，刘梓世手里的游戏正打着，他见是黄汉秋，刚想叫他一声，就觉得他有些奇怪，他印象里的黄汉秋就算是再怎么发怒也没有像这样过，疲惫，生气，各种萎靡低沉使人变得不好的情绪都糅合在一起，生动形象地体现在黄汉秋的脸上。
黄汉秋对着成朝，这种情绪在两人对视时忽然放大，让成朝整个人浑身一震，他刹那间就看明白了黄汉秋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或许有一点不准，这一点不准助长了黄汉秋一直不佳的心情，但那不是成朝现在要关心的，黄汉秋准备把所有摊开甩在他们面前，直白地将压抑在心底的，各自怀着的心事抬到两人眼底。
成朝手指松开奶茶，黄汉秋瘦了，就几天不见，为什么他能变这么多，黑眼圈也很严重，嘴上的干皮被他撕掉，有的地方出了血，他显得脆弱很多，但是力气不同他表面上那样，依然大得狠。
成朝胳膊被拽住，黄汉秋生硬地把他拉出去，成朝觉得这样不太好，他几次让黄汉秋松开手，黄汉秋都不放，反而指尖力道更重，似乎想给他掐出血印子。
他忽然有些后悔，要是和黄汉秋对视那一刻他冲出去把黄汉秋拉到店里坐下，黄汉秋就不会这样了，他远离黄汉秋的行为说不定无形中就轻而易举地解破了，黄汉秋依然还是那个漂亮讨打的黄汉秋，而他依然是那个嘴上说着嫌弃，其实心里并不讨厌黄汉秋的成朝，继续做好朋友。
什么乱七八糟，不该有的感情都应该消失，他们一直保持那样的关系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散。
成朝一这样想就难受，真的要那样吗，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觉得自己有些破罐子破摔，如果和黄汉秋永远不能发展成他想要的关系，他宁可自己和他连朋友都做不成，可是真正的喜欢又怎么会这样，真正的喜欢难道不是就算对方真的不喜欢自己，他也不会说什么，他会希望黄汉秋未来幸福，永远开心，希望黄汉秋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真心对他好的人越来越多，祝福黄汉秋找到真正喜欢的人，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偶尔心里会生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歹毒想法，更何况黄汉秋有着和别人不同的经历，他的过去是阴郁黑暗的，他深深为一些事情感到痛苦，那是他的阴影，成朝怎么能让自己再次伤他，成为他的阴影。
成朝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感情，短时间内做完对比，成朝觉得远离黄汉秋，让黄汉秋感到莫名其妙，尽而觉得他这个朋友不怎么样对于黄汉秋而言比较好。
他朋友很多不是吗，其实自己顶多让他伤心一阵罢了，成朝苦笑，说不定连伤心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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