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说就算了。”
她等了三秒,见我没开口,似乎就放弃了。
不可否认,我当时对她有一点点好奇,不多,但存在,我不能否认。
我决定随便说点什么,就举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好了,以免吓到她。
“我其实挺疑惑的,造谣别人能得到什么呢?”
她又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斟酌,而后我听到她说:“都是一些被保护太好的温室里的花,没有判断能力,没有是非观念,人云亦云,抱团取暖。造谣你的也是嫉妒你的。只能嫉妒,没有别的能力,于是只会造谣。
懦弱又无能的人多了,这不就是群居动物的本质吗?蚂蚁多了,偶尔也会咬死一头猛兽。”
我再一次震惊了。
全方面的,以至于我甚至不知道该从何想起。
我们之前没有见过,她不认识我,我不认识她?
只是一句话,她凭什么判断出“造谣者”是学生。
再者,她在试图拉住我。如同我想做的那样,甚至,她的语言更具有魅力和说服力,就连她那寡淡的语气,也更让人听得进去。
而且,她说得很有道理,我能想到,但我知道很多人都不明白,哪怕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但她一个活了十几年的人……
“当然,你似乎不是因为这个来的……嗯——”
她在沉吟,我则直直看着她。
“都是自己的决定,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想清楚就得了。”
她转头对我随便扯了个笑,而后又转回去看江面,“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当个倾听者,哑巴还是聋子随你选择。”
其实很多时候,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我也能看清楚一些事情。
就如此刻,我很清晰地看到了世界的入口,来自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说了没几句话,小我好几岁的女生。
“其实我是想当那个哑巴的,而不是让你当。”我直言。
她笑了笑,不是开心,是……怅惘。
“我就算了,既然你都有这个想法,我想我也不需要多说或者多做什么了。”
她第四次看向我,“那我换个地方吧,希望你如愿。”
她是惆怅的,她在哀伤。她的确想撒手人寰,却也伸手来拉我。
至此,我还可以理解。
可她第四次看向我的眼神,我没看懂,也没有理解。
她是温柔的、善良的,那她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劝说自己了?
甚至,既然已经选择了末路,为什么又要给自己让路。
她已经走开了几步,披散的头发被阵阵江风吹拂,洗发水的香气幽幽飘入我的鼻腔。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喊:“不想聊一聊吗?”
鬼使神差的,我补充:“跟我聊一聊。”
她于是回头看我第五眼,“也好。”
奇迹一般,我听到自己的心脏落了地。
我才后知后觉明白,刚刚我是期待的。
——也好。
我琢磨这两个字,在看到她准备走回来时,立刻道:“这里风大,我们换个地方。”
她头发还湿着,我怕她感冒或者发烧。
私心里,我还是希望能劝说她活下去的。就如同她那句“也好”,指的也许是希望能通过聊天,让自己活下去。
我们都在试图拉住一个陌生人,意识到这里,我莫名有点愉悦。
她闻声似乎愣了下,慢吞吞应了句好,站在原地没动,我快走两步和她并肩。
当然客观来讲没有并肩,她有点儿矮。
我顺手指了桥尽头那片街区,问:“那儿有个便利店,去那里可以吗?”
她声音低低的,又很清脆,很好听,比江水流动要好听。
“嗯,好。”
语气也很悦耳,像水面下躲猫猫的云朵钻出水面。
我如同春心萌动的少女,或许我们两个该调换年龄。
不过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激动,我遇到了一个可能会理解自己的人,又赶上自己准备离开世界的节点,在认同感的驱使之下,自己才会这样。
我热烈又理智地迷醉着。
路上,我和她开玩笑,“小朋友,你这样会不会太没有警惕心了,不怕我把你拐走吗?”
她飘给我一个眼神,淡淡的。
我心跳如雷。
真是头一次,这辈子也值了,还不算到头来什么都没感受到。
我们都是学生,她依据我的年龄和气质判断出来,我是大学生,且可能是刚入大学,想来这也是她判断“造谣”那件事的依据。
同样,我也能看出她的一些信息。只是相比于我,她的身份太好猜了。
初二,或者初三。
根据她身上的状态可以看出,应该是初三。
我没有用“年龄大,所以请客”这套说辞,不过到底怕她身上没钱。
正在斟酌措辞,她似乎察觉了,“没关系,我的确没钱,不用顾忌很多。”
惊喜一个接一个来,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我就请客了?”
她嗯了声,话还是不多。
便利店和超市是我很喜欢待的地方,轻车熟路拿了一些吃的,她在店里靠窗的桌边坐着,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看。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她察觉前走过去,把食物放在一边,推给她一杯热水。
说实话,我还想帮她吹干头发,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会被拒绝,也就不去自找没趣。
她再次用她那让我着迷的寡淡又生动轻盈的声音说:“谢谢。”
我没有恋童癖,让我着迷的只是她,和她的年龄无关,甚至我觉得我们之间,年龄甚至成为了一种虚无缥缈、无需考虑的东西。
在这种诡异的放纵一般的迷恋中,也有她引导的因素,我几乎把我的事情交代干净了。
我装作我在意那些事情。只有我知道,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而不搏取任何情绪价值。
客观来讲,我的经历的确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
我喜欢将自己置于险境,或者恶劣的境况。这种东西无需我刻意引导,在人群里,只要有人不刻意主动维护自己,人们就会让她处于险境。
显然,我就是那个“她”。
校园欺凌、家庭暴力、舆论、谣言,我都经历过。
我渴望看到她的反应。
她起初如我预料一般,说了一些我劝说别人时会讲的车轱辘话。
那些话大多是片面的,但安慰人时效果很好。
她只讲了几句这种话,看了我一眼后就换了话风,延续她最初的寡淡和透彻。
我感到滔天的心动。
至此,都还正常。
一切都还在控制范围内,心动的原因也很明确,我也知道这是暂时的。
直到最后,我把自己想要展示的东西都说完后,她收回随意落在窗外的视线,看着我,问:“这样会好点吗?”
她的眼睛不是很有神,但现在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很专注。
我彻底愣住了。
灵魂与意识抽离,悬挂在空中,看着自己,看着她。
没有心动,因为这超出我的预料,甚至超出我的认知了。
按理来讲,我可能会感觉到恐惧。
她明白了,明白我说的那些都是幌子。
她只是将计就计,顺着这个幌子,试图借此隔着旗帜,抚摸躲在旗子后面的那个我。
我应该怎么反应?
我感觉她现在看我,就像我看着其他人一样。
这种感觉让人心慌。
她看到我的反应,似乎懵了一下,而后立即改口:“我是问,有没有舒服一点。”
我终于缓过来,这话才正常。
发泄的确会让人舒服,别人只需要看到“自己是在发泄”就够了,再深的就算了。
可是我又不免怀疑,她会不会是看到自己的反应,然后赶忙装作自己不知道,来让自己好受一点。
我经常就会这么演戏。
但是我看不出她的反应是真的还是装的。
攻击是最好的防御,我开始装作莽撞追问她的事情。
她这次看我的眼神有点惊讶,神色也没掩饰,像是在说:你怎么变脸这么快?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谁会因为自己某个细小的改变作出反应,第一,他们发现不了,第二,他们不在意。
发现不了我前一秒还细致温柔,下一秒却有些粗心直率,发现不了我假意迎合,发现不了我故作无知。
我再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却轻轻笑了声,“没事。”
我眨了下眼,嗓子有点儿粘,拿起旁边的饮料喝了一口。
她常常没有表情,除了在回应我时,会给出充足且合适的答复外,言语很简略,俗称话少。
但她似乎又不抗拒笑,她笑了好几次。
我看得出来,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是刻板印象中,笑容该有的愉悦。她的笑容总是很复杂。
在我来看,却又足够清晰。比如此次,她的笑诉说着包容。
我确定了,她之前就是装的,她发现我在害怕,所以装作无知。
人外有人,我第一次深刻且真切地体会到这个词。
毕竟,我的世界里没有其他人。
现在有了,烟火短暂易逝,但却足够绚丽。
她估计是看我不太舒服,转而去拆开桌边的一瓶牛奶,吐槽:“话说喝牛奶真的可以长高吗?”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会照顾人,至少在照顾对方心理上,堪称出类拔萃,我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如她。
敏锐而又友善,我的后者含量比较少,她的前者后者可是势均力敌。
好吧,那一刻我承认,我输了。输了什么,也不大清楚。
“可以的吧。”我顺着台阶下来,“你还在长身体,多喝点总是好的。”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声,笑容很灿烂,我怔然,她笑道:“那敢情好,我如果能长到你那么高就好了。”
我反应过来,也对她提起笑容,“希望?”
和她对视着,我恍然察觉到她灿烂笑容下的释然和悲伤,才后知后觉:她似乎已经放弃了轻生的念头,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她自己疗愈自己,毕竟,此前始终都是她在“安慰”、照顾自己。
于是我起身,“我去再拿点儿东西?”
她稍微挑起一点儿眉梢,是罕见的生动表情。
“好啊。”
我没敢多留,转身去后面层层叠叠的货架,把空间留给她。
借着架子的罅隙,我看到她又去看窗外,那杯开了封的牛奶被她捏着,轻轻搁在桌上。
——发生于2017.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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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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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番外·初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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