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过去的时候,那瓶牛奶已经被喝完了。
我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把随手拿的饼干放下。
她看到时似乎有些无奈,欲言又止的。
我也没再装什么愚钝,“嗯?”
“破费了。”这话说得的确无奈。
我当是什么,闻声松了口气,“不值一提。”
她却叹了口气,但是也没多说什么话。
我只好再次询问,玩笑道:“说嘛。”
她无需语言也能判断出一些事情,甚至她的话语也是简短而饱藏细节,不过我得承认,我的确没有她敏锐,便只好追问,期望她能多展示一些。
“可能会有点冒犯。”她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抱歉道。
我摇头,“没关系。”
她点了下头,脑袋一上一下,很可爱。
“这个,嗯……”她拨弄着旁边的杂七杂八零食,念着算着,“加起来可以买一块儿蛋糕来着,还可以再多买一些别的饮品。”
我略微挑起眉梢,表示疑惑。
这是刚刚她展示过的表情,我莫名拿来改编用了。
她略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我没看错,应该还有一些羞涩,更可爱了。
“如果这是下午就好了。”她抬头看我,窗外日光映不进来,只有室内的灯光,却也衬得她眼中波光粼粼,至少在我看来。
“可以一起看个电影,电影结束后在这里吃蛋糕,随意聊一些什么。那会很好。”
说完她似乎更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了。”
我被她的形容打动,很奇怪,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甚至没有什么修饰,但我就是被打动了。
也许是语气,也许是气氛。但至少在那一刻,我渴望她话里的场景能实现。
看着她,我觉得满心的盈胀几乎要溢出来,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闻声更不好意思了,耳尖也稍微红了点,超小声说:“而且我是个穷光蛋,电影票肯定是买不了的,所以说是瞎说啦,就是看到你破费我不太好意思,然后就算了算,发现差不多够蛋糕和饮品,所以就脑子乱飞啦,别介意。”
突然讲了一长串话,我非常高兴。甚至我自己都察觉到了,我的眼神应该是前所未有的……眸光熠熠。
我盯着她说:“那我们去吧。”
她抬头看我,很慢地眨了眨眼,“可以吗?”
我点头,“我特别想去。”
她于是笑了。
我那时理解为她在开心。
我们素不相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出身,她的一切。她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却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过往。
我们去了超市的一角、商场的来往过道、报亭,甚至去了KTV,结果当然是两个人相视无言,而后逐渐放开。
我很喜欢这些地方,毫无例外,她对这些角落也是情有独钟。
她说她最喜欢超市,尤其是那种什么都有的大商超,我也是。
她说她喜欢蹲在学校的亭子边看同学们来来往往,我说我也是。
其实几个小时后就无需多言,我们很像。
兴致渐落之时,恰好到了时间,于是赶去电影院,重拾新一轮安静的圆满。
说实话,活了十九年,我第一次感受到极致而纯粹的高兴和开心。
离开电影院,我们讨论情节、讨论意义,不出意料,我们高度一致。
嗯,也有一些小差别啦,毕竟又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无伤大雅。
夕阳余晖落下,我提着蛋糕,她抱着几瓶饮料。我由衷感叹:“真好啊。”
她看我一眼,笑了下,“是啊。”
我那时还没察觉到,毕竟当时的气氛在,任谁来不说一句“真好”?
又回便利店,吃吃喝喝,有的没的都聊一些。
等到暮色降临、黑天席卷时,我们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黑夜是伤口的遮羞布,所以黑夜就成了展示伤口的最佳时机。
我想问问她,在我欲言又止的时候,她一如以往地贴心而敏锐,毫不吝啬地讲述了她那乏善可陈的过去。
讲述她够不到的门把手。
讲述她终于长高了、能打开被锁上的门时,却不敢出去。
讲述她遇到的许多常人难以阅读的“书”。
讲述她在阅读过程中感受到的愉悦,像是断联已久的机器找到了几秒钟的信号。
讲述再次失联后的麻木,以及世界的有序,有序到让她做不出任何表情。
从始至终,她的情绪都很稳定,直到我看见她眼尾些微的红。
“心疼”也在今天具象化。
她讲完了,我才敢看着她问:“我想要抱抱你,可以吗?”
她愣了一下,笑着别开脑袋。
没说好或不好,但是没拒绝,相处一天,多少对她的习惯有所了解,我上前去拥抱她。
她很瘦,非常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所有的话她都说了。
她的讲述并不像诉苦,而只是把一个故事展示给你看,甚至连里面角色的心理活动和动机都讲了,很完整,也很真实。
完整到旁人当真是只听着就好,安慰或是同仇敌忾的机会都不给你。
拥抱的时间有些长,我没松手,她也没说什么,把手搭在了我的背部。
轻轻的,软软的。
久到时间失去概念,我才听到她在我耳边小声说:“这样多好啊……春华秋实,日升月落。早有晨光,晚有月色。”
我愣了一下,她继续说,那初闻寡淡的声音,实则不知有多温软缠耳,“世界总是这样的,它是无限的,我们只是有限的人,有限的盗贼、匪徒,如果能从它身上夺取一些东西,转化为属于自己的有限的幸运和珍宝,也就够了吧。”
我转头看她,她却扭头看向了窗外。
霓虹灯远,车鸣声近。
“能按自己的步调慢慢走,没人来干涉。”她说:“醒来看到是晴天,结束一天的任务时刚好日落。”
如上,她的话语总对我有谜一般的魅力。
春华、秋实、日升、月落。
我忽然开始期待,可以在七点的晨光里起床,沐浴着清晨的迷蒙,朦胧的光线与迷蒙的人一般,抛开一切,只是吃早餐。
去工作或是学习,认认真真地完成每一项,等抽身出来,看着完美的成果,走出去,发现有人在等自己,而后拉着她的手去超市。
挑选食材、烹饪佳肴、清洗碗盆,似乎每一项都沐浴了清晨时沾染的日光。
崭新而耀眼。
我能察觉到空瘪的某一处正在充盈,我把这些幻想告诉她。
她眼睛亮亮,显然与我一般。
她说:“总有一天能实现的。”
我在心里想:现在就可以是那一天。
但我知道她短时间内无法实现,便也没说。
她又看向窗外,我也看过去,不过余光落在了她身上。
我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她今天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就为了这一刻?
我又想起,我邀请她“现在就去”时,她面上的笑,和她说过很多次的“好”。
她忽然转头,对我笑了笑,“总能好的。”
我于是又想起房子里的那片狼藉,重复:“总能好的。”
我问她:“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显然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
这是今天内,我看到的她最灿烂的笑容,也是最真实的笑容。
我确认了,无论程度高低,但她的确始终都有想要拉住我的目的。
从始至终。
“我叫谭千觅,桃花潭水深千尺,寻觅的觅。你呢?”
我说:“莫余霏,残余的余,雨雪霏霏的霏。”
留下姓名的那一刻,我们都拉住了对方。
我想,我和她都明白。
她总有一天能拉开那扇被父母锁上的门,我也终于远离了那条名为“人群”的江流。
而我们,如她所言,人人生为匪徒,向这无限的世界夺取那有限的生活,我希望我的同犯是她。
她家里管得严,我便去帮她办张电话卡,留下一部手机以作联系。
等我回便利店后,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店员说一对中年男女带她走了,是她父母。
世事总难料,如此契合,我们最后却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我一次又一次反省,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她,或者不带她一起去营业厅。只隔着一条马路,为什么不一起呢?
答案是当时各自待着,对气氛更好。我们都这么认为。
没人会想到,谭建成会在自己女儿身上放定位,也再没人读得懂我的苦闷,只有独自懊恼。
自此,别于茫茫人海。
过后我思考过很多次,我继续苟延残喘,是因为她,还是她告诉我的那些话?
想不清楚答案。
只是再也没敢随意对待一切,我认真地处理身后的杂事,认真地活着,认真地去找“谭千觅”这个人。
我用了很多手段,只是当我确认她的位置后,去寻她,却已经没了她的影子。
学校、邻里,她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不久后,病变爆发。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我们一定会再见。
没有原因,这是必须。
……
我终于找到了她。
谭千觅,谭千觅,谭千觅……
无数次在心中默念的名字,终于活生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很开心。
——发生于2017.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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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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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初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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