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鱼从诊所出来时，正是月上枝头。他和陈水是在居民楼的楼梯口相遇的。
路灯恍恍惚惚，微弱的光亮照不清沈鱼脚下的雪路。但他还是清楚看见了不远处迎面走来的陈水，穿的依旧是常见的那件翻袖薄外套。
而他头上戴着的，却是自己送的那顶绒线帽。
“晚上好。”陈水停在楼梯口，等他走近。
夜色昏暗，沈鱼瞧向陈水手里的袋子，“去医院了？”
“处理些事。”陈水跺了跺脚，吵醒楼道里的声控灯。
“脸怎么伤到的？”
“雪天路滑，摔的。”陈水说起慌来面不改色。
沈鱼也没有过多追问。
好像人与人的相处总会有一道不能逾越的界线，这仿佛是这个世界既定的法则，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在迈过界线后迎接自己的不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擦药了吗？”沈鱼问。
过于熟稔的语气让陈水觉得白日里那个冷漠疏离的沈鱼只是他的一场梦。二人将要分崩离析、偏斜的缘分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于是陈水摇头：“没有。”
陈水家里的布局和自己家里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间房子朝阳，客厅外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阳台。
沈鱼坐在陈水客厅的沙发上，他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样。
他攥着手中的棉签，看向面前的陈水。客厅的灯光比楼道里的要明亮许多，眼尾的那颗红痣近在咫尺。
沈鱼眸光稍暗，翻出碘伏打开。一瞬间，酒精燥烈的气味萦在鼻尖，混着清冽的柠檬香，晕沉沉的，空气像被柠檬味的酒水泡过。
陈水喉结一滚，露出脸侧青紫伤痕。
这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疼吗？”
冰凉的触感落在发烫的伤处，没来由的，陈水想起前段时间也是同样的夜晚，沈鱼的指腹蹭过脸颊。
陈水：“不疼。”
“以后走路小心些。”
“嗯。”
柔软的棉签碾过眼尾的小痣，沈鱼说：“陈水，你这里有颗痣。”
“从小就有。”
沈鱼眼神认真，“很漂亮。”
或许是这副模样太过于认真，陈水这才察觉到从刚刚楼道的相遇开始，沈鱼就没有再对自己露出过和平时一样的温和笑容。
想到这，陈水突然觉得他仿佛是窥见了那个温和笑容后，无意间露出的狭小豁口。
而这道豁口里藏着的则是真实的沈鱼。如同他晨时见到的沈鱼一样。是喜怒形于色的沈鱼。
“谢谢。”陈水也认真回视他的眼睛。
客厅的光线被陈水挡了大半，沈鱼被困在一圈昏黑的阴影里，远远看过去，他被陈水的影子揽在怀里。
沈鱼耳尖滚烫，率先败下阵，无措的移开视线。
而陈水却仍然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说：“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开了阀，它们冲破药物的禁锢，沿着四肢百骸流遍全身。也滋润了心脏深处被主人刻意遗忘的荒芜的童年。
也是这时，沈鱼臆想的一切既定结果突然发生了动摇。
二人又各自在家里呆了两天，第七日时，陈水和沈鱼一起复工。
期末前的事情很多，沈鱼才进办公室就被迎面而来的周素晶撞了个正着。
“周老师？”沈鱼看着女人泛红的眼圈，蹙了下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周素晶刚刚大学毕业，考到这所学校任期还不满一年。到底是稚气未脱、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说起来沈鱼能和她带同一个班级，很幸运。
也因此，她的班级在历次考试中总是位列第一。大大小小的表彰拿了不少。
沈鱼从未见她哭过。
周素晶攥着部手机，铃声催命一样响个不停。慌乱中她看了眼沈鱼，匆忙摇头后踩着开胶的长靴快速走远。
一上午她没有去班里，也没有回办公室。
直到中午，沈鱼才听说，周素晶班里有一个学生跳了楼。如今正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抢救。
而那个学生的家长，现在就在校门口。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沈鱼，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这也导致他坐在陈水对面吃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陈水盛了碗热汤递给沈鱼，见他面前的米饭几乎没动，疑惑道：“是不是上次生病还没好全，还是这次的饭菜不合胃口？”
“没，”沈鱼面色苍白，笑着解释说：“就是最近有点忙......”话音未落，不远处校门口的骚乱声不绝于耳，仿佛划破寂岭长空的一道尖锐鸟鸣，凄厉刺耳。
沈鱼被这凄惨的哭声震住了神，手里捏着的木筷被隐隐有些发抖。
然而下一秒，身边座位被人拉开，紧接着一只温热圆滑的耳机塞进了耳朵，里面是轻缓的乐曲，还夹杂着几道断续的电流。
沈鱼瞳孔微缩。
他垂眼，看着耷在身前摇晃的耳机线。陈水的声音响在耳边，不大不小，恰好可以盖住外头的嘈杂喧闹。
“是和外面的人有关？”陈水问。
“......”
“别听，听歌。”
沈鱼闭了闭眼，没说话。
直到一首乐曲结束，外面聚集的人群和骚乱被保安驱散。沈鱼舀着碗里的汤，耳机依然挂在耳朵上，一直到碗空，他也没取下来。
它就像隔开沈鱼与外界的屏障，即便此刻里面已经没有了音乐，那些微弱的电流也能冲淡外界声音带给他的无形压力。
沈鱼放下瓷勺侧身，露出皙白脆弱的脖子，肩膀轻轻碰到了陈水的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一条耳机线。
陈水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僵硬，心跳声如雷贯耳。
“陈水。”
“嗯？”陈水猛地拽紧耳机线，唯恐过乱的心跳会通过这小小的一根线传到沈鱼的耳朵里。
“你说，他为什么要跳楼。”沈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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