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为什么。

陈水也答不上来。

方才还小鹿乱撞的心绪瞬间平静。

他看着沈鱼,依稀之间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自己坐在三十层楼边缘哭骂的场景。

那时,呼啦啦的气流从下面窜上来,像一只伸着舌头流涎的野兽,准备随时把他从母亲的怀抱里扯下去。

陈水很害怕,但肩膀却被母亲桎的生疼,逃无可逃。惊惧之下,他也只能攀住她的脖颈,把这当做自己求生的唯一支点。

耳边悲戚的喊叫声不停,陈水埋着头,眼睛的余光透过狭窄缝隙望向对面聚集的人群。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母亲身上。

仿佛眼前这个流着血泪无助控诉的可怜女人就是一件不值钱的物什。

他们都在衡量她的价值。

陈水很害怕,在母亲怀里偷偷挪着身,直到再也瞧不见那些怪异目光。

他凝着高楼下的野兽,与身后的人群相比,陈水心底陡然升起几分亲切和若有似无的解脱。

而那天,他差点就坠了楼。

“陈水。”

恍惚的一声呼唤让陈水从痛苦记忆里脱身。他转过头,茫然看向沈鱼,“什么。”

“还好吗?”沈鱼伸手撩开挡在他眼前的头发,露出眼尾的那颗红痣,“你出了好多的汗。”说着,他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陈水回神笑笑,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额头:“没事,可能是空调开的太高,热的。”

沈鱼盯着他,明亮的眸子似乎能看穿陈水所有不熟练的掩饰。

但好在,他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沈鱼摘掉耳机,顺着陈水的话起身,在调低空调温度后,还顺带把店门推开了一半。

沈鱼背对陈水站着,神情悲戚的望向不远处校门口举挂的白色横幅。

又是这样。

自己总是在扰乱正常人的生活。沈鱼想,就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才让这原本轻松自在的氛围变得如此沉闷压抑。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又把这一切搞砸了。

这样想着,沈鱼转过身,背脊僵直,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对陈水说:“抱歉。”

“为什么道歉?”陈水问。

沈鱼抿唇,下意识撇开眼。

“是因为那个跳楼的学生?”

沈鱼不说话。

见他又在装聋作哑,陈水站起身,双手撑着桌板,耳机线在沈鱼眼前晃呀晃。目光紧紧盯着他,“沈鱼,说话。”

没大没小的称呼要是放在之前,沈鱼定会敲一敲这人的脑壳,然后笑着呵斥他的没规矩。

只是现在。

沈鱼的指甲抠着遥控器上的按键。他尝试张嘴,但脑子里百转千回的痛楚实在是没有办法用具象化的言语来表达。

沈鱼闭了闭眼。

他在等待面前人的耐心耗尽。

就像童年时的父亲,只要失去耐心变得火冒三丈,便会彻底放弃与自己的交流,以一句“不说算了,随便你”画下这场单向盘问的句点。

所以沈鱼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是这样的,只是他到底低估了陈水的耐心。

明明年纪比自己小,但在相处法则上,沈鱼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如他。

“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刚刚的走神?”陈水缓声问道。

沈鱼有些惊讶,斟酌几瞬后,轻轻摇头。

“说话,沈鱼。”

“......因为学生,不是......因为你。”他还是对陈水有所隐瞒。

陈水终于撬开了沈鱼的嘴,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但也足够拼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沈鱼说:

“我以前教过一个学生,她是班级里最乖巧懂事的一个。成绩也很好。”

“突然有一天,她跑到办公室和我说‘老师,我活不下去了,对不起’。”

“我跟着她从办公室冲出去。”

“拽她,差点没拽住。好在最后是拽住了,我们几个老师合力。”

“学校通知家长,见到她时二话不说,扇的脸都肿了。”

“之后领回家休息,但没过几周,家长来学校闹事,说,她跳楼自/杀,没救回来。”

说完这些,沈鱼搓着指骨,他抬头看了眼陈水,接着又低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拼命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得到死亡消息时,他攥着手机在办公室里失声痛哭。

而那种窒息的痛楚也在沈鱼面对校门口不断推卸责任的家长时达到顶峰。即使被他们崩溃唾骂,即使被他们拳打脚踢,这种痛楚也没有任何要消退的意思。

于是深埋在沈鱼心底,不愿再提及的病症再一次如排山倒海般向他压来。最后,沈鱼递交了辞呈,而审批的结果就在这几月出来。

——他已经不再适合做老师。

当然,这后来的一切他都没有告诉陈水。

陈水毫不掩饰眼中的心疼,直勾勾的看向沈鱼。

他张了张嘴但还没等开口,便被校门口再次响起的凄厉谩骂打断,接着就是无数脏污的词汇顺着街道冷风卷进店门。

陈水登时黑了脸,抬脚就往外门走,在摘下外头的客铃后,他更是直接把卷帘门放下,只留下一道通风的缝隙。

沈鱼看着这波行云流水的操作不觉有些好笑,问:“现在不热了吗?”

陈水面不改色:“热。”说着他站在空调下,想要降降心里的火气。

“怎么还把你气着了。”吐露心事后的沈鱼又找回几分“长者气焰”,抬手揉了揉陈水耳垂。

陈水没躲:“后来呢?”

沈鱼一愣,反应过来后并排站在陈水身侧,说:“后来就是现在你遇到的我。”

肩膀贴着肩膀。

空调的热气吹在身上,暖融融地,沈鱼微仰着头,视线盯向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眨了眨眼。

“已经过去的事,我早就看开了。”

“......”骗鬼呢。

要不是陈水经验丰富,或许真的就被他这一副释然模样给糊弄过去了。

陈水靠在柜台前,够着身子在台子抽屉里掏了掏。

“你在做什么?”沈鱼转过头,看着他一扭一扭的滑稽动作,忍不住笑出声。

“变魔术。”

“变魔术?”

陈水攥紧拳头站直,对着沈鱼缓缓张开掌心,同时为自己极其贴心的配上了一段魔术音效:“噔噔噔噔——”

沈鱼离近了看。

是六颗话梅糖。

“奖励你。”陈水把糖塞进沈鱼的棉服口袋。

“奖励我什么?”沈鱼实在没搞懂他的用意。

陈水:“今天和我说了六句话。”

沈鱼不明所以:“怎么可能只有六句,少说也有几十......”

“真心话。”陈水打断他道。

.....

沈鱼看着眼前的陈水。

忽然觉得自己即便已经披上了最厚重最安全的外壳,可一旦来到他面前,还是无处遁形。

他仿佛已经把他完全看透了。

意识到这点的沈鱼,心底蓦然生起一股莫大的恐慌感。他感觉那个从童年时期就一直保护自己的安全屋,现在却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于是,沈鱼开始努力守着这扇大门,“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蚊蝇。听起来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嗯,都是真心话,只不过这六句是最真心的。”陈水进退有度。

这让沈鱼轻松了一些,微微呼出一口气。

“今晚还吃夜宵吗?”

“嗯?”话题转移的让沈鱼猝不及防。他抿唇认真思考几秒,明净而漂亮的眼睛上移,透过朦胧的白炽灯光凝在陈水的脸上,说:“想吃馄饨。”

话音刚落,唇间抵上一颗酸甜硬糖。

沈鱼下意识含住,一瞬间,酸涩的梅子味在嘴里迸开。

陈水挑眉,“第七句的奖励。”

周素晶红着眼从守正楼的会议室里出来时,手里头还拎着一只行李袋。

“周老师。”沈鱼站在公告栏旁,伸手及时扶住了魂不守舍、差点被石阶绊倒的女人。

公告栏对面就是教职工宿舍。

沈鱼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她手中的行李袋,“外面的人还没有离开。”

“谢谢,”周素晶对他笑笑:“我不出去。”

“重不重?”

周素晶摇头,“还好,在学校住几日,用不了太多的东西。”

这几天雪后初晴,地上结满了冰霜,到处湿滑难走。周素晶的长靴还是和平时一样,鞋头翻着胶,鞋底也早因失去摩擦力而变得平直硌脚。

她的家在外地,因为舍不得大学时收养的小狗而选择租房。

沈鱼看向她旧袄上粘的几根狗毛,说:“我帮你吧。”

“不用......嗳......沈老师......”

周素晶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但怎么也追不上面前替她拎行李袋的男人。

一到三楼都已经住满了。沈鱼推开四楼最里间的宿舍门,一眼就能看到底:一张没铺褥子的床板和一张书桌板凳。

沈鱼把行李袋放在板凳上,回头却见女人此时的呼吸又急又促。这是她憋了许久的委屈,甚至等不到沈鱼离开就已经泪流满面。

早该这样发泄出来的。

沈鱼转过身,背对周素晶,抬手压着书桌上头生锈的窗框把手。

等到身后的哭声越来越小,沈鱼用力一按,关上了这扇半开的生锈窗户。也隔绝了室外彻骨的冷风。

沈鱼倚在书桌边,抬头望向对面教学楼早已封网的天台,问:“你去看过他吗?”

周素晶抹了把眼泪,“去过。好好的人,现在全身都包着纱布插了管子,外头哭天抢地,倒也不打扰里头的清静。”

沈鱼垂下眼。

“半夜跳的楼,”周素晶说:“自己翻墙爬进来的,跳的时候还留了封遗书。”

老旧的窗户被冷风吹的砰砰作响。

“遗书最后,他交代这件事与我没有关系,让他们别为难我。”周素晶的声音哽咽,她垂着头,耳后的长发遮住脸,微微颤抖:“他是被外面那群人逼的......”

“他是个好孩子。”沈鱼说。

“很好的孩子。”周素晶双手交握,指骨攥得发白。她扬起头,看向沈鱼:“他们顶多在外头闹一闹,因为他,我不用担责。”

“你最近不要出去。”沈鱼转身。

“我不会出去,”周素晶看着他:“沈老师,麻烦你能帮我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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