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胡爱霞上集市买了几斤荔枝送往婚介所。
临行前,她拉着梅姨的手,好好感谢客套一番,对方眉毛上肉痣配合说话耸动,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这位富商完全是照着要求推荐,具体如何全看造化。
妇女骑上自行车从旧街绕到老卫计委,树影婆娑,阳光明媚,放在黑提包中手机响起,彩铃闪烁。一丝惊惧闪过脸上,到底没有接听,她下车后把笼头扶正、上好条锁,沈梦溪看见人来了便把电话给挂掉。
母亲站在店门口,好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人爆发出了尖锐啼哭,像屠夫把刀刺破猪肺气管,断断续续尖叫又像刮着生锈铁炉。路人见她满地打滚,疯狂用拳头捶地,随后一个猛子翻起身去店里找剪刀寻死。
母女俩人赖以生存的饺子馆被人砸了。桌椅板凳被浇上绿油漆,醋、酱、辣椒油等调料罐摔在地上,溅了满墙,顾客早都被吓逃走。收高利贷的人带头冲入工作间,一扫就把沾满面粉饺子皮踩地上,滚烫热炉被掀翻,烧红蜂窝煤被浇灭发出“滋滋”声。这些人随后冲上楼,抡起棍子一通乱砸,电视机、电冰箱、红墨水滋在地板上成了蜿蜒血迹,卧室里衣柜被打开,衣物全都抖出来,撕碎床单和被套。一个流氓看见沈国伟黑白遗照,癌症病人如此消瘦悲凉,沈梦溪扑过去把照片抢来抱在怀里,收高利贷的人把她像布偶般扯起,恶狠狠甩了两个耳光。
胡爱霞到店里后把卷闸门放下,两人前前后后打扫卫生,把破裂玻璃罐、碎屑丢垃圾桶,妇女狠狠抹着眼泪,好像终于下定决心。沈梦溪捡起一个不锈钢碗碟,看着有些变形但还是能用。。。母亲忽然朝她下跪,挪了过来,紧紧拉住她手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
少女僵在原地
“那个黄老板,听妈的,你就答应他好不好。”
没吭声
“你以为我怕死吗?”女人无比激动指着窗台“从楼上跳下去,120都不用救!”眼泪在张市侩的胖脸上汩汩流下“可死后。。。我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该怎么办!”
看见胡爱霞泣不成声,少女只好难过地宽慰“我出去打工吧,债多多少少还是能还。”
高中毕业,她去面试了餐馆、宾馆前台、针织厂女工等工作,想找一份养活自己的职业。2004年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市,端盘子都有人抢着干,针织厂对体能、技术有较高要求,出件速度必须快,何况薪水微薄。这一切在高利贷面前,杯水车薪,胡爱霞在赌场门口借了3000元,后来又签了一张8000欠条,这些人开始并不着急催她还,利滚利金额累计到惊人的50万,女人逐渐慌了神色,盘算着卖首饰、卖房、卖店。。。
山穷水尽只有卖女儿。
“是妈妈对不起你。”她把女儿冰凉的手放在脸上
破天荒的,沈梦溪没有拒绝,她陷入沉思后轻轻说道
“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文化宫被茂密的法国梧桐树包围,龙在天上飞舞,变成门口白色大理石浮雕。老城区改造,工人文化宫搬迁,在原先三层建筑基础上,入口围了一层铁栅栏并设立检票窗口,变成三中一家民营电电影院。沈梦溪沿窄窄的楼梯上去,斑驳脱壳墙壁上糊着好莱坞风格海报,2004年科幻大片《蝴蝶效应》上映,这部电影有一个结局:男主认为自己不应该出生,用脐带勒死在母亲腹中。
她推开沉重木门,踩着影院水泥楼梯,电影开始前一束放映机白色强烈光照在幕布上,倍数灯照亮着黑暗照亮人头涌动。
韩如兰在前排转身像她招手“今天是我过生日。”
瘦小女生微笑地说,忽然收敛起笑容,电影院昏暗灯光里她看到了少女红肿侧脸,在嘈杂声中一串手机铃声响起,她按下了通话键“你好烦啊!现在外面和同学看电影。”
手机挂断后,沈梦溪努力打破僵局“你有事?”
“仉雪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她说今天我爸妈来了。”
“家里有事就先回去吧,不要让长辈担心。”
“今年生日愿望是。。。”冷酷厌倦声线,潮水般无力感席卷全身“我不想回家。”
沈梦溪很艰难、很慢在笑“你和父母之间关系不好么?”
“我真的不想回家。生日愿望只有一个——不想见爸妈,反正他们明天就去公司了。”
114分钟电影期间,两个女孩谁也没有说话,荧幕上一帧帧播放不相干的宿命,方布里是发生在宇宙的彼岸世界,沈梦溪陷入回忆里,篮球场外围环形跑道,处处是起点和终点,一圈一圈似曾相识却不重复的轮回,人一生中有无数次在奔跑,迟缓沉重的在月球表面漫步,宇宙群星守护着每一份回忆,比时间永恒、比眼泪挚热。
电影散场后,剧场重新亮起灯光,空旷舞台上夏季飞虫在绕着灯光盘旋“我来找你告别,明天我要去一个地方。”
“哦。”
“车票已经买好了。”
“。。。”
“谢谢,今天请我看电影。”
“。。。。。。”
“谢谢,你还瞧的起我。”
韩如兰拿起还剩一大半可乐,表情认真起来“你今天被打了。”
“嗯。”
“和这个有关系吧?”螳螂笑了笑,神经质紧张,拉住沈梦溪双手“今天你家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真好傻,这样忍耐让原生家庭吸血!”
“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是去送别故人,他就要出国了。”灯下她美如一尊俗世观音“18年黑暗窒息禁锢,我把自己灵魂点燃了,用生命去爱一个人,爱燃烧完了,寿命就会终止。”
无数次懦弱妥协背后哭泣,我是被母亲拿起剪子和锉刀以爱的名义强制改变的娃娃,把心脏和思维都封闭后才能活下去。幻想内脏在慢慢融化,成为包裹于人皮下不停流动的黏液,爱一个人,摇摇欲坠的生命才有光和热,瞬间过去虚伪、懦弱、苟且被燃烧成一捧灰烬。
沈梦溪放开她的双手,朝着电影院出口唯一光亮走去,快到门口时听见一声呐喊“梦!”声音徒然提高了八度
“你别傻了,真以为那个尹光明爱着你吗?”
我的爱是一把手术刀,能杀人也能救人。
电影院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她看见兰花螳螂刺刀般的爱。韩如兰站在原地,眼神雪亮,咬着牙下定决心“让我陪你去找他吧,别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她固执又强硬地解释:一个女生在外地很不安全,反正家门口中专不读也罢,如果拒绝就是瞧不起人。
午夜凌晨,两个女孩踏上了前往临省C市的列车。
火车上她们路过一片荒芜萧瑟住宅区,螳螂看见几栋条件很差的合租楼,这一带盗窃频发。人把生活垃圾从楼上扔到废墟,夜晚老鼠钻开垃圾袋,染血卫生棉、快餐盒、腐烂西瓜和果皮在白天太阳暴晒后下散发恶臭。承包商准备开发商业楼盘,挖掘机挖出断面被雨水洗刷,露出南方酸性红壤,漆黑深夜里,孤独吊车发出一束光,这里是三中学校附近的荒地。。。
她靠在火车座椅上打起瞌睡。
夜晚梦里,一只兰蔻色羽翼螳螂牵起飞蛾皇后的手,她们在月亮下的黑暗飞行。在路过一片**沼泽边缘,遇见了另一只——她早已遗忘的飞蛾。
头顶是宾馆刺目灯光,窗帘关紧,行李散落在地上,她们坐火车到湖南后,用手上现金租了一间客房。韩如兰清点着刚从ATM机刚取下的现金,卡里余额只剩8000,差不多是自己每月生活费,别墅有本工商银行存折上面有20万,她从小到大的压岁钱。
沈梦溪平躺在一片洁白被褥海洋中央,看见瘦弱女孩提着几个打包快餐盒进来,韩如兰递给她一袋可乐碎冰敷脸“你醒了,吃点东西,好点了吗?”
冰袋按在红肿脸颊一阵刺痛感,少女用沙哑声音说不碍事,韩如兰微微一笑,在沙发上玩着一个长着红胡子蓝精灵布偶钥匙扣。
“玩偶好像很旧,都漏棉了。”
“认识一下,它叫红胡子先生。”螳螂沉默了一会儿“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朋友。”
“我们可能要在大学城附近住一个月,如果麻烦的话。。。”
她抬头露出讽刺笑容
“你又要赶我走啊?”
“可是。。。”
“这次离家出走,说实话,我没有想过回去。”
少女有些吃惊,不明白过去发生了什么——富家小姐会舍弃优渥生活,难道她不应该很幸福么?
“但你跟我不一样,不论对家里多么失望,总还想着回地狱去。。。。。。其实照我说,你不要再回去了,自己打工养活自己不好么?”螳螂站了起来把打包来的皮蛋瘦肉粥、西红柿炒蛋放到她床头
“你吃点东西对付一下,我去大学城附近打听,能不能找一份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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