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月的阴雨夜,窗外是呼啸的疾风,君卿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体,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君卿紧闭着唇,不发出一丝声音。
她其实早在两个月前便逐渐醒来,一开始只是能听到些许声音,后来能感觉到有人轻轻触碰着她的身体。
她躺了这两个月,听着李凌说了许多话。
从前千方百计想要知道的,如今轻而易举便得知。
每日都有侍从帮她清洗身体,专业的手法放松她的肌肉,所以君卿除了有些虚弱以外,并无多少不适。
而且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一日日地康复,强大。
隐约之间,她觉得可能会有非同一般的变化。
九层高塔之上,天启录。
君卿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抱圆,运气。
她的身上逐渐散出一层透明的气韵,仿佛是被烛火燃烧的空气,扭曲着一小方空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透明逐渐开始泛蓝,颜色愈发浓郁。
她的鬓发皆被汗水打湿,身体也开始颤抖。
天光破晓,她蓦然呕出了一口鲜血。
那血浓稠得发黑。
君卿垂散着头发,发丝在日光下泛着金。
她小心地处理完血迹,重新躺了下去,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像是火焰一般将她点燃,浑身发热。
雨幕中。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行至西郊的一处宅院。
里面率先蹦下来一位女子,个头不算高,她穿着一身红色劲装,朝帘幕里递过手去,扶出一位白衣女子。
汨罗闻声而出,他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什么神色。
“长乐。”
“嗯,进去说吧。”
小福搀扶着她进屋,像是没有看见汨罗一样。
她坐在椅子中,身体歪向一边,不住地咳嗽。
屋内的两人静立在一旁。
“我此番回来,除却必要运转外,已将飞花中所有的势力集结在一起。”她说着,又摇头自嘲,“其实也没多少,不过这些年来无尘手下也并非无人可用。”
她抬眼望向汨罗:“你可是想好了?”
汨罗一点头:“是。”
“好。”
她又坐了片刻,似是已极其倦怠,朝小福伸出手去,“你且等着,就这两日。若你能脱身最好,如若不能……自求多福吧。”
君卿白天依旧装睡,每夜起来修炼功法,一天过去她便能够行动自如,两日过去,她的掌风便能够隔着十步远熄灭烛火。
今日是第三日,君卿练完功法,正觉身体中能量无穷,正在犹豫要不要趁夜出门,去那高塔之上看看。
忽闻殿外一阵骚乱。
她轻声上床,整理好被褥,闭上了眼睛。
“殿下怎的又折返回宫了,可是有何要事?”一个不起眼的奴才问江海。
江海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光亮,斥道:“主子的事情你也敢瞎打听。”
那奴才抿了抿唇,一双眼睛偷偷地去瞧那人。
汨罗已做好乔装,他本与燕王就有七八分相似,只需在细节上下些功夫,又以无尘交于她的燕王令牌,自然能够悄无声息地入宫。
只要不开口说话,旁人并不会发觉。
更何况,还有江海作掩护。
他从前竟不知,长乐的手竟然伸得这样长,连江海都是她麾下之人。
“燕王”颔首,示意江海开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君卿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李凌怎如此快回来了?
她如今身体状态,近身的下人们不通医理察觉不出,但是李凌只一眼便能看出她的异样。
寂静的寝殿内,她的耳边只剩下越发靠近的脚步声与她自己急切的心跳。
只不过,今夜这脚步声不似往常那般沉重,反倒是有几分急切。
君卿屏住呼吸,在心中推演,自己一招将他擒住,不叫他引来旁人的可能性。
那声音已近在耳边。
汨罗望着红色床幔中隐约透出的身影,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又沉重,掌心中已渗出薄汗。
他的声音颤抖,唤她的名字。
“君卿——”
君卿心头一跳,猛然睁开了双眼。
“汨罗?”
汨罗僵在了原地,嘴唇颤抖个不停,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才抑制住自己的声音。
君卿更是欣喜又不解。
“你怎会在此?”
汨罗瞬间回过神来,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的来意。
可君卿却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此法太过冒险,几乎是以一换一。
君卿不甚同意:“我知你与长乐忧心于我,只不过如今我已经醒来,身体也无甚大碍。成大事者,需得审时度势,如今,我留在宫里为你们助力,才是上上之策。”
“不,我……”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仿佛是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上来气。“我不会再让你冒这个险。”
君卿上前扯他的衣袖,汨罗身形一晃,她才惊觉他有多紧张。
她放低声音:“我知道,我明白。让你担心了。”
汨罗那一瞬间几乎心脏都要化成一摊血水。
他红着双眼,紧紧攥着她的手,那力道瞬间在她手腕上留下了一道印子。
君卿没有吭声,她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相信我,汨罗。你不能如此冒险。有你和长乐这份情谊,我定能够逢凶化吉。”
她拉过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无法触碰到的幻影,如今就在他的手中。
汨罗呼吸都在颤抖,好一会后才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君卿伏在他的肩头,轻拍着他的背:“你既能想法子进来,也定能出去。将我醒来的消息告知长乐,想办法与我通信。我若一走,李凌必定有所动作,我必须留在这里。”
汨罗没应。
君卿略微侧过头,想去看他的神情:“听到没。”
他的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紧紧按在自己怀中。
君卿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心有转圜。
“快走吧。”
汨罗走了。
君卿躺在床上,感受到眼前的黑暗逐渐变成红色。
太阳升起来了。
有侍女流水般走近,为她梳洗。
君卿依旧佯装昏迷,数着时间。
入夜后,她听着她们离去的声音,忽然掌心被塞了什么。
门被缓缓关上。
君卿又等了两刻钟。
她从床上坐起,打开了那张纸条。
是长乐的字迹。
“塔上暗室莲花。”
她起身,将屋内陈设挨个搜寻了一遍。
她的贴身之物均收之于一个锦盒之中。
君卿取过玉牌,别在腰间,她四下打量了一瞬,从后窗翻了出去。
天上圆月高悬。
寂静的夜,唯有呼啸的秋风鼓动着她的耳膜。
君卿心中五味杂陈,却也无暇细想,她疾步狂掠,几个呼吸的瞬间人已至高塔之下。
落地时,血液都还在奔腾。
比起之前,这身体仿佛更好了。
君卿凝神看着那层层守卫,抬眸仰望,只见塔尖一星点光,其余八层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她耐心等着,一直待到丑时三刻,远处走来新一批侍卫,眼前的这批纷纷收拾朝他们走去。
换班时刻,君卿抓住时机,纵身一跃,翻身上了三层。
她缩着身子,将自己的衣裙从栏杆上扯过。
“谁!”
有火光隐隐照来,君卿一闪身躲进了塔中。
她听着下面人对话。
“我怎么没听见声,许是宫中野猫吧。”
“这地方邪气得要命,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
君卿等了一会,见他们离去,放下心来,细细打量起这塔内。
她不能燃灯,只能借着月色瞧上一眼。
墙壁上绘得艳丽的画,看不太真切,仿佛是一群衣袂翩然的仙女围着一口黑黢黢的大锅转。
她拾阶而上,越往上,便离月光与塔尖的火光越近。
每一层都堆集着无数药材,扑鼻而来的浓重药草香。
不知不觉,人已经来到了第七层。
她等了一会,未听到人声。
木质台阶上,她一步一步上前,台阶越来越窄,收口顶处,只有方寸大小供一人勉强同行。
君卿双手攀着那木板,不知为何心脏跳动得十分厉害,几乎要无法呼吸。
她攥着掌心,将头探了出去。
只见那塔中心横陈着一具通体漆黑的灵柩。
四壁燃着长明灯,仿佛亿万年如斯。
君卿愣在了那里。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而过。
她的双腿,身体,心脏,全部静止。
泛着青的天,金黄色的光,黑色的灵柩。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莲花香气。
那香味独特,好像经年累月埋在她的骨血中,在这目光所及的瞬间迸发而出。
而后化作一朵重瓣莲,将她轻轻托了起来,缓缓朝上空飘去。
她看见了,那里面躺着的人。
她穿着梦中无数次见过的衣服,双手交叠于胸前,静静地躺在那里。
君卿看着她的脸,觉得无比割裂。
她清清楚楚看见了,她皮肤上皱起干枯的纹理,看见了青黑色的尸斑,看见了她凹陷下去的脸颊,映衬着满头珠翠,一袭华服。
她又仿佛看到的是另一张脸。
那张朦胧着,带着笑意,说话声音十分动听的脸。
是你么。
我的母亲。
一个壁立的黑色身影被烛火钉在塔上,那身影抖动着,分不清是风吹,还是她在颤抖着。
她听见外面有急切的高呼、匆乱的脚步以及兵器撞击着刀鞘,迫不及待的声音。
她仿佛又什么也没听见。
疾风、燃烧、心跳。
君卿探手摸了摸她的脸。
你为何会睡在这里呢。
谁将你束之高阁。
她的脸侧有一朵盛开的莲花。
无数粉色花瓣簇拥着青色的莲蓬,君卿指尖一触,咔哒一声,那花落了下去,露出了里面一小间暗格。
那是一本巴掌大的册子。
她翻开来第一页,上面是一只红彤彤的手掌印,旁边写着四字——吾儿双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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