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将箫别在腰间,神色自如地用饭,汨罗和小福各自坐在她的两侧,一时间只听得见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微弱声响。
君卿喝完粥,他们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她等了一会,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小福。
那是一块白玉双角雕龙环佩,上为青白双股曼陀罗结,下坠南红平安扣与月色流苏,无论是威严苍劲的龙首形态,亦或是飘逸灵动的缭绕云纹,都可见此物绝非凡品。
“这块玉佩你收好,晚些时刻,若有人来寻,你且出示此物,言明你我关系,他必护你周全。若……算了,我若能脱身自会回来见他。”
小福接过玉佩在手,上头还带着一丝温热。
“师父,你万事当心,小福在此等你!”
“你放心,师父答应帮你报仇便决不食言。”花毕,她又想起来什么,“功法不急于一时,你且每日按部就班地练习,切忌焦躁。”
她交代完,本还想跟汨罗说两句,但是那张脸一撞进眼底,便瞬间哑口。
“你……还是蒙上面吧。”她说。
本无需她说,但是此刻她四处飘忽的眼神,连同几日前那忽然出现送物件的“主公”都令汨罗心中有疑。他本能地觉得这二者之间有所联系,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换好了衣服,鬼使神差,是君卿最初给他买的那件,君卿看了一眼,随后敛目道:“走吧。”
破晓时的长安,其实远不如晚上热闹,正是纵情纵性一夜的人们疲惫的时刻,青石板路上还有晨雾浸染过的深色印记。
他们一路疾行至飞花总舵。
正逢暗卫们交换值守之际,几位身着黑衣武服者出了门,揉着脖子抻着腰,脚步虚浮飘在街上,三三两两地结伴沿着深巷朝外走去,有一位步伐稍慢落在最后。
待到过转角之时,猝然伸出一只手,将最后那人凌空拽进了树丛中。
这一天旋地转,丁全以为自己累昏了眼,直到冰冷坚硬之物抵上了他的脖颈,登时困意全消,心慌腿软。
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小兄弟莫怕,我只是来向你打听个事情。”
丁全一边颤巍点头,一边思索着如何能脱身,刚准备暗自蓄力出手,忽觉胸口一痛,紧接着浑身麻木起来,他被点了穴!
“请配合些。”
丁全不自觉头冒冷汗,对方武功造诣颇高,若想取性命怕也只是瞬息之事。
“姑娘……姑娘请说。”
“很好。”那女子继续道,“五日之前,你们之中可有人可曾有途径蒲州,北上入长安?”
“北上……”
刀锋又逼近了一寸,脖颈间传来刺痛。
“有!有……确有一批弟兄执行完任务,从荆州赶来……”
“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丁全眼珠一转:“这……这我如何得知,我只是在此当值,那些人都是受上令,完成任务后来此复命,谁知道又是不是接了任务又去向别处……”
听得他巧言令色,君卿哼笑了一声,温声道:“你放心,我不杀你……”
丁全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又听见她说:“我虽不杀你,但若只是留你在此,怕也是活命不成了吧……今日不是你们领取解药的日子么?”
丁全心中大骇,面腮上的肌肉一条条地紧绷着!
此人是谁!如此秘闻,她如何得知?
“别担心,我与你无冤无仇,但何必为了旁人白白送了自己的卿卿性命?”
自他入飞花以来,每日做的就是昼夜颠倒地轮守,为的也只是三顿裹腹之餐罢了。而且久居着这太平盛世下的繁华长安城内,他早已忘了手染献血是何滋味
“你此话当真?若我说了可真放我离去?”
“你如今,怕也是没得选吧?”
丁全沉默了片刻,道:“我只知他们此次行动为首者,人称江二哥。他底子颇厚,在城北处有一座宅院,养了许多……昨儿个还来此处送人给舵主,现如今应该还在城中……”
君卿神色凛然,与身后的汨罗对视了一眼,汨罗点点头示意确有此人,她摸出一粒药丸弹进那人嘴里,捏着他的下颌手上一用力,丁全被迫吞了那药丸。
“放心,这药丸只不过是想让小兄弟守口如瓶罢了。”
那药丸入肚,所到之处竟似烈火焚身,五脏六腑绞痛万分,痉挛不止,只是片刻后又渐渐恢复如初,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只余他满头大汗,心中惊惶不已。
“十日后这个时辰,还在此地,我告知你解药所在。”
话闭,她解开了他的穴道,往他后背拍了一掌:“去吧,不准回头!”
那丁全四肢都不听使唤了,穴道解开的瞬间,竟然瘫软在地,手脚并用爬了好几步才奔了出去。
君卿和汨罗隐入人群中,往城北行去。
“你竟真放他走了?”
君卿并不看他:“有何问题?”
汨罗:“斩草需除根,方能无后患。”
君卿:“我不滥杀无辜。再者,他是个惜命之人,若是告发我们他自身也难保。”
“你刚刚给他的不是毒药,待他回去一诊便知。”
君卿终于慢下脚步,转头望着他的眼睛:“‘斩草需除根’——按你们组织的训诫,必然不会相信他历经此事还真能全身而退,就像你觉得我不应该放了他一样。”
汨罗了悟,但是那话仍旧刺痛了他,也许她只是顺口之说,可正是这“顺口”深扎进了他心中最溃烂之地。
汨罗撇过眼,低声道:“我已经不是飞花的人了……”
既然脱离了那吃人的组织,深根于他心中的一些观念,若无有人在旁撕开来让他看着,也许他根本意识不到有些东西是需要改变的。
君卿抿了抿唇,终是软下心来,轻声道了句:“抱歉,是我失言了。”
汨罗豁然抬眼。
自他有记忆以来,生命中充斥的不是谎言,就是算计,那些好言好语,不论是他也好,还是与他一同长大的“生死之交”也罢,都不过是玩弄人心的手段而已。
而她,端的清风朗月之姿,行的名正言顺之事,眼中心中一片赤诚。
他竟然一时不敢对视,只觉她所言并无不妥,他本就出自飞花,一言一行皆受训诫,可不就是如出一体么。
汨罗声音模糊不清:“你也没说错……”
君卿直接停了脚步,汨罗只能跟着停下来,神色有些不解。
周遭有些小贩挑着新鲜蔬菜叫卖,行来往复,络绎不绝,只有他们静立于人群中对视。
“不,我说错了。”
“你既有勇气有能力离开,你们必不可一概而论。以后倘若还有他人这样说,你得知晓他们说的是不对的。”
汨罗被她这轻描淡写的语气砸得神魂皆颠倒,一时间竟觉得鼻尖涌上一股酸意,直往眼眶中窜。
他忙扭过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待到二人寻至城北,果然远远就瞧见一个偌大的庭院,富丽堂皇的做派堪比朝廷重臣的府邸。
殊不知,这其中每一砖,每一瓦耗了多少百姓的血汗才黏砌在一起,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君卿交代道:“我先去探看一番,你藏身好,哨声为号,如非必要,你切勿露面,以免旁生枝节。”
她纵身一跃,没入了高墙之中。
汨罗于庭院后处寻了个地势高处,匿了身影,谨慎观之。
院中无人,只有嬉笑声从前方的殿中传来,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呜咽与挣扎叫喊,听起来正行非人之事。
她径直上前,轻手一推,殿门大开。
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君卿不由得蹙眉。
几个尚清醒的迷蒙着眼回头望,日光从她身后刺入,他们抬手半遮了眼。
只见那白衣女子,衣袂飘飘然仿若谪居人间的仙子,轻纱覆面,更是犹抱琵琶令人想一探究竟。
“呦!”其中一个男子敞着衣服晃着身子站起,“哪来的美人?这是走错了地方还是……特地寻了爷来的哈哈哈——”
“你姓江?”
那声音仿若传自九尺之寒。
“哈!”那男人大着舌头朝着左右喜道,“还真是来寻二爷我的!”
他将手中抓着的女子往地上一扔,就要朝她走来。
“你可曾在五日之前于蒲州城外一村中行烧杀抢掠之事?”
“呦!你这娘们莫不是个漏网之鱼!上赶着求二爷我宠幸的!早知道你如此姿色——”
他话没说完,君卿一甩衣袖卷起供在一旁铁架处的那柄飞花剑,一剑穿喉将他牢钉于墙上。
他的眼球爆出,嘴巴还张着,他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那血液汩汩流出,沿着墙壁蜿蜒而下,将一整面墙都染得通红。
瞬息之间,断了气。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窒息的一瞬寂静后,不知是谁率先尖叫起来,带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恐。
君卿右掌于空中用力一抓,那柄剑颤抖起来,自拔而出,江氏鲜血随之喷涌,溅在地上犹如一朵朵盛开在幽冥的莲花。
她看着那悬于空中的染血之剑,盯着满室惊惶,沉声道:“有罪之剑,当诛有罪之人,方能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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