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低头，将身子侧了侧，投下的阴影如潮水般褪去。
床上沉睡的少女脸颊红润，如墨的青丝在枕上铺展，之前若有若无的病气自她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起来倒是要比萧疏本人要来得健康。
少年在床头坐下，有些想牵牵她的手，将脸儿靠在她的掌心歇息歇息。
这想法在脑中流转一瞬，接着就被他自行抹去了。
妙璇星素在他身边侍立，忽然听小郎君问道：“定清师伯来此，可是为了我阿姐的病？”
几日前师尊与他叙话之时，曾言道要请定清师伯为阿姐诊治。今日见了正主，萧疏不免想到此处，但还是要问个心安。
星素方才在道君身边伺候，此时自然是由她来为小郎君解答。
“回郎君，定清真君确是应邀而来，方才已为娘子诊治过。”星素道。
“原是如此，”萧疏轻声道，他的目光拂过少女的眼睫，由上至下地梭巡着，确认着对方的情况。
很快，阿姐就能睁开眼睛看他了吗？仙门手段高深，昆仑底蕴深厚，这几日他瞧着，只觉惊叹。
可若是连仙家手段都治不了阿姐，他也不知该如何去做了。
此刻萧疏心中难耐，只是师尊现在正与师伯叙话，即使他心中焦急担忧，也只得等待。
焦心无用，但是若说放下就放下，那就不是真的焦心了。
萧疏望着床上沉睡的阿姐，默默地回想起昨晚听见的那阵琴声，心下渐渐平静。
左右无事，他便问起了问题：“我阿姐的情况大致如何？可有人晓得？”
他并未转身，也无需转身。
妙璇与星素对视一眼，一位面容清丽的侍女领着身后的一众侍人上前，同小郎君禀报道：“奴唤菱歌，承道君看重，携一众姐妹前来服侍娘子。”
萧疏听见衣袖齐齐坠地的声音，想来是灵奴在行大礼。
既是一众姐妹，想来其中并无男子。萧疏思忖道，心中稍安。
“劳你费心，阿姐日后便托你们照顾了，我闲时会来，若有不便之处，到时可告知于我。”
话音一落，菱歌见上首的少年转身，露出一双静水般的眼瞳。
“起身吧。”少年的语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菱歌便站起身来，躬身回他：“谢过郎君。”
她又想起了萧疏方才的问题，回他：“娘子身体虚弱，承道君恩典，已请了几位灵医诊治。现下虽然没能醒转，情况却比之前好些了。”
这话萧疏听得自然欣悦，他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菱歌一一答了。
这一番问答之后，萧疏心下彻底平静。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尤其是菱歌一众。见她们神情之中，较之先前要多出几分慎重，便知自己这一步做对了。
他忽然大起胆来，说道：“你们都退下吧，若师尊有令，再来寻我。”
菱歌等人自是没有什么异议的，喏声应道。妙璇与星素对视一眼，也带着身后的兄弟姐妹退下了。
长风从洞开的窗门处穿入，摇动了垂地的帷幔，室内光影错落，却消融在阵阵灿然的宝光中。
那稚气的少年伏在床头，侧过脸儿，面朝天光，静静地闭上了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妙璇立于重重帷幔后唤了一声：“郎君，道君唤您，可让奴进去为您打理一番？”
萧疏坐起身来，脸上倦意未消，深深地凝望了少女一眼。
他轻声道：“进来吧。”
妙璇身负修为，自然听见了这声应答，便领着一众侍人进来服侍了。
少年端坐镜前，无声地注视着忙碌的众人。
一只白皙的手掌穿过他的长发，用篦子细细地梳掠，秀丽的女修笑意盈盈，目光专注地落在掌中那一段墨锦。
绿云扰扰，侍人轻盈地来去，有条不紊地做着事情。
萧疏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镜中人的眼上，那双眼静如墨湖，倒映着面前所见的一切事物，也将镜中的萧疏映入其中。
镜外的萧疏注视着镜中的萧疏，那镜中的萧疏又映在镜外的萧疏眼中。
我是生得这般模样的吗？萧疏望着镜中人的面容，一时竟感到有些陌生。
他深深地凝望着镜中人，镜中人回以相同又相异的凝视。
身后来来去去的众人在镜中上演着无声默剧，人人皆如提线木偶，而镜前的少年睁着那双墨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阵冷意忽然从四肢百骸渗入，萧疏望向镜中人的眼眸，迷失在那一片漩涡之中。
再次清醒时，萧疏只觉腕上滚烫，一只光滑的手指压着他的血脉，不自觉地敲打着。
少年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明艳冷淡的面孔。
“多谢师伯，”他缓缓地坐起身来，目光越过定清的肩头，很快就寻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
没等萧疏说第二句话，旁边就有一道女声慵懒响起：“你这徒弟倒是念着你，一醒来就眼巴巴地去寻你了。师弟，还不过来安你家孩子的心？”
接着她拂袖而起，将位子让给了定海。
那话说的萧疏一怔，仔细思索，自己确实对师尊心生依恋，但只是相处几日，感情就能萌生到这种地步吗？
他心生不解，有些好奇，但此时此刻，无人能解答他的疑惑，只能由他自己思索。
晴光倒映在那双墨湖般的眼瞳中，轻盈地跳跃着，定海突然发现，初见时的那湖静水，活转过来时竟这般灵动。
他的心中多少有些好笑，到底还是稚童，心中总有许多奇妙想法，也怪不得端坐片刻，就忽然入了道。
“好徒儿，在想些什么呢？不如说来让我同你定清师伯一起听听？”定海拂袖坐下，含笑说道。
萧疏自然不好同他说实话，只面露笑意，轻声说：“师尊，徒儿不知为何昏迷过去，醒来只觉耳清目明，比之昔日更甚多倍。且身子似乎轻盈了许多，又见师尊面露喜色，可见这非但不是什么坏事，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徒儿实在好奇，却猜不出具体是什么，还请师尊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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