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当日,苍山迎来百年难遇的大暴雨。
山湖边,一座破烂木屋与一丛成了精的结香携手,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天地忽明忽暗,一名学生打扮的年轻女子静静躺在木屋中。
林灼找到此处已是累极,对窗外一切浑然不觉,只盯着手中一朵浅黄小花出神。
半梦半醒间,那朵小花似乎从中自燃,窗外紧接着响起木材细微的爆裂声。
只可惜那声音太过虚弱,又被风雨遮盖,她并未听到。
一手灰烬随风扬去,至落地,暴雨骤停,木屋结香与伸缩床统统不见。
“是……梦吗?好黑啊。”微光缓缓亮起,身下一片绵云携漫天墨蓝涌入视线。
“呜哇!”林灼揉揉眼睛,只见六座巨峰冲破云雾,一座花中孤楼坐镇其中。
远看,那是一座漆彩天成的重层高楼,六面环山,由大片粉白花冠遮掩;近些,便知它群鸟栖顶,环廊九尾;再近些,便能见到脊上挺着九、十只仙人走兽,虽分散,却统一打着盹儿,不咸不淡地守着各角挂铃。
“好漂亮的楼,像是真人仙翁的居所。”这一念刚起,她眼前一白,直从云端穿梭一室讲堂。
“………这可真是邪了门儿。”她左右两看,两手一拍,“来都来了,让我瞧瞧今儿又是什么怪梦!”扭步一转,穿梭于三十余桌书案。
“嗯……半数乖乖学生,半数纨绔酒仙,还有一位……远离严严公主,纵享平静人生?世间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苏娘甚美,吾心往,只盼红烛连理,不枉此生……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妙人妙人!”她笑过,信步走到最后一桌,“这位洁癖君,就你吧。”
“这书卷堆的,都快看不到讲台。”
一刻钟过,她眺望楼外打了个哈欠:“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一回头:“哎!”
第二念落,空旷一堂登时满座。
台上一位清逸出尘的妙音先生,白齿红唇一张,咿咿呀呀唱出些晦涩古曲,听得台下一群白净秀美的小仙人个个头昏脑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不速之客。
林灼惊奇一瞬,“是个神仙梦!再看……”她本想再探,不料一曲入耳,竟渐渐泛起困倦之意。未曾细想,已是迷迷糊糊出了神。
歌声渐渐飘远,就在林灼以为要在这个有些奇幻的美梦中昏死之时,耳旁“啪”的一响,催人醉的婉转调子跟着劈了个趔趄,满屋颓靡弟子如那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脑袋。
“嘶……!”林灼捂着被抽的肩侧,竟是感到一阵麻意悄然复苏,她惊惶抬头,霎时与那打人老先生四目相对。
老先生身着黑袍,一手扬着戒尺,一手背负腰后,两道白眉炸开翻飞,道:“既选仙途,当自知为苍生严以律己。既入慕雪,更该懂恣肆之耻。你这小女娃虽瞧着和玉儿一样白净,可单论德行,竟是和他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此,你怎敢坐上他的位置?又怎敢以温床视之?!”
话落,林灼一个激灵站起,诧异的,惊恐的,疑惑的,满屋视线顷刻集中于此,看得林灼一阵头皮发麻。“怎么会呢?不可能啊?”她满腹疑问,终于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有些迟疑地指向自己,“你……您、您在和我说话?”
老先生闻言一滞,竟是也怀疑了自己须臾,待反应过来,更是火冒三丈,转眼对一屋小仙人连道三句岂有此理,又拎起戒尺指着林灼道:“我严仁颂闭关百年,竟不知才百年,这慕雪楼竟也被些个阀子蛀空了?你这猖狂小儿姓甚名谁?归哪座峰下?还不速速道上名来!”
你就是那严严公主??妙人前辈,你所言有理啊!!眼前白沫纷飞,林灼直看傻了眼,又两耳一翁,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她扣疼了手心,挂在身上的青色衫袍也落了实感,心脏嘭嘭直跳。
——我穿越了!?
是今早出门忘了悬柳枝?还是暴雨进山又趟了水路?林灼抓了把头发,又听那老先生一声冷哼:“梦?我便让你仔细瞧瞧,什么叫梦!”一尺高举,竟凭空炸起紫色雷火。围着一圈的学生迅速远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传言那霜渊判宫的人真动起手来可是生死不论,只管打到对方服气为止!如此如此,还请那师妹自求多福吧!
不及躲闪,一尺又下!她刚还仅仅是麻的右肩转眼皮开肉绽!又滞一瞬,惊天滚雷惨叫落地。
我……Q啊!这一尺,直教林灼刚运转起的大脑彻底死机,灭顶痛意顷刻铺天盖地。
四下本静,现在更是落针可闻。
严仁颂瞧她满头冷汗,却未吭一声,不由面色稍缓,心道:“这一尺虽半成力不过,倒也够那群顽劣小子吃上一壶,这女娃虽看着娇胜,竟能忍得,心倒够韧。”
他正不自在地夸着,却见那女娃挑起了眼皮,满脸凶相地剜了自己一眼。
林灼瞳色本淡,现下隐隐浮现烦躁郁色,本说的上是“情难自禁”,不想叫人生了误会。见这公主不知怎得又上了火气,顿时忙道:“不是梦!不是梦!”
见他面色稍缓,她提上一气,既不敢回答那姓甚名甚,也理不清从何而来,纷纷杂杂一通整理,只得道:“仙长明鉴。弟子既能入慕雪,自是明白身受苍生泽披,愿为天下人永世鞠躬尽瘁,实在不敢恣肆,便不知从何处知恣肆之耻。”
对面冷笑一出,林灼登时清醒,心中直叫不好。答辩答辩,我怎么不答反辩!!
那严仁颂果然面色更沉,细眼弯弯,道:“是吗。”
一时间,全屋上下温度只回春寒天,一片白白花花探头探脑已传音数个来回。
妙音先生忍不住道:“这女娃娃到底是谁家弟子?明明把自家师傅喊来再恭敬哄上他几天能解决的小事儿,怎得偏偏要杠上一杠,自讨苦吃!”
一少年支着下巴,只当那话耳旁风。他恰和林灼穿堂两座,正方便对那端角落痴痴作笑。看不见脸,他便回想那语气调子。
一品:“真是又灵又嗔!”
再品,他笑容一僵。
又品,忽觉浑身发凉:“先生,你有没有觉得,刚那师妹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妙音先生忽而沉默。
坐少年旁桌的少女也顿时无语,满含鄙夷地挑他一眼。
不因别的,皆因这小辫少年正是林灼口中那位,妙人前辈。
他眨眼询问,却还真有人认可:“还不止声音,这位师妹一来我便闻到好熟悉的香气。苏尹,你知道师门中有哪位师妹常着青衫,配香多喜沉香、琥珀、乳蜜,或许……还有茉莉吗?”
话落,半数看戏弟子倏尔转向这一方角落。
苏尹便是那妙人旁桌,至于是不是那妙人笔下的苏娘,就不得而知了,还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苏仙子号称“慕雪美人鉴”。
一提找人,她果然欣然提笔点墨,顷刻间,密密麻麻的小字跃然白纸满篇。不过三息,苏尹指尖一顿:“这已是慕雪上下现存的所有……怎么会?”她不信邪,便再搜寻。又过一息,依然无果。
见状,那妙人少年规规矩矩端坐起,向她传来四个字。
“慕雪一剑。”
苏尹愕然扭头,看他眼中复杂。于是满纸划线,纷杂之外,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名字,霎时白了脸色。
不过半分钟,林灼毫不知情因她尊敬的妙人前辈一言,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漩涡。她实在分身乏术,还在为眼前的汹涌急得发疯。
低头看,那紫色雷电正自严仁颂手握之处缠尺而上,噼里啪啦地炸着闪,似是只待主人一声令下,就要欢天喜地送她上路去!
林灼心虚一笑:“现在道歉,还有用吗?”
严仁颂冷冷瞧着她,俨然已经做好判决。
狂风暴雨来临之际,误入这楼的场景忽现眼前,林灼福至心灵,当即双手合十诚恳默念:“总觉得有些吵。不,是非常吵!眼前这个黑袍白胡子吵得最凶!”
四目相对,严仁颂转动手腕。
“……那就我的肩膀太疼了,它是全天下最无敌的肩膀,根本不会受伤!”
烂肉依然血流如注。
“瞬移!不然让我瞬移出去!这楼里其他房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
雷打不动在原地。
…………
不过须臾,林灼完全沉下脸,严仁颂万事俱备。
他白眉一拧,浓稠的漆色雷电登时冲出手心,顷刻将紫电尽数吞吃,爬满整把戒尺,再蔓延凝固,化作一剑。
却还未完。
那小指粗细的黑色电光忽静一瞬,乍然膨胀肆意,疯了魔般拼命向外拥挤,以致满堂一时忽明忽暗。
凡是挨过尺的弟子登时傻了眼,妙人更是“腾”地一下站起,直惊得合不拢嘴:“斩…斩邪……原来可以使成这样?”要知道他隔三差五挨那雷尺揍的这小半年,最凶狠一次也不过小指粗细,还只是一阶紫电!
林灼怕极反笑,狠狠拧了把右肩裂口,止了颤,管他是谁的朗声直道:“没见过吧,姐姐带你开开眼!”
她紧盯着那把化剑判尺,大脑飞速运转:“明明不是多么强烈的愿念,只是随心一想,可为什么现在不起作用?哈……!莫非又是神女之血?”
林灼咬破下唇,忽而目露嘲讽:“就知道我遇不到这种好事。”
那严仁颂已扬起剑尺,漆色雷电带劈天之势,犹如死神降临。他清楚地看见林灼眼中的惧意、茫然、困惑、求生若渴,各种纷杂情绪交织,浩若烟海,却唯独看不到一个悔字。
他一时不敢相信。
她竟然毫无悔意?她怎敢毫无悔意!?
寻常人只当他喜怒无常,小题大做,他严仁颂可清清楚楚。
墨光既出,便说明这青衫小儿绝非顽劣二字便轻言囊括!斩邪斩邪,当是非邪不斩!她身上可是负有血债!
——且非一桩!!
青黑两袍一明一暗,各自飞舞。林灼眼中一紧,抓着裂口的手心瞬时鲜血淋漓。
“快想,快想啊!!”
“穿堂入室也好,师生满座也罢,一定有什么条件!必须有什么条件!!”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只听那严仁颂大喝一句:“本以为是猖狂小儿冥顽不化,竟不想原是祸种罪孽滔天。杀你?太过便宜!”便见吞天的浓稠雷电直坠地面砸去!
众人霎时紧闭双眼,却听轰鸣一声,两剑齐鸣,便看一尺不落,满座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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